“我妈跟我说,在外面想学东西就得付出代价。”妈妈又哭了。
还有一次哭泣发生在地铁站。妈妈身边座位上坐着一个男人,有点像推销员,坐下时先翻看包里的几种商品折页。之后在手机一个顶端标着“说说”的页面上,不断修改发言。
“人生,福气是啥,心情快乐,乡土人情环绕。”发表了,又修改,“乡土人情好。及时结婚生子,工作稳健,衣食住行好。”
妈妈右手边的男人在看一本《庄股盘口揭秘》。左边的男人在手机上再写下一条发言,“交朋友,娶妻子,第一看衣服,衣服相近,才属同类,有缘分。第二看食物。第三看家乡家庭。”到站后妈妈走在地铁站的人流中,转弯,走上楼梯,转弯,走换乘另一条线的长长的走廊去她要去的出口。有人向她迎面走来,她避开,跟着一些人走下去,有走得极快的,有拎公文包的,有相互依偎的,有抱着小孩的,有停下来在通道边跟墙壁上大幅广告里代言水果味酸奶的男明星合影自拍的,有穿高跟鞋背帆布袋的,像是早晨出门上班时太仓促了。有散散漫漫走下去,走开了,又回头寻找自己的朋友,随即聚拢的。
看着这一个个生活着的人,妈妈边哭边走在地铁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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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迎接那个一度即将到来的小姑娘时(起名叫念宁,英文名Nina),妈妈不打算像她对大夫说的那样把房间漆成粉色或蓝色。她认为应当选择一种让谁都会快乐的颜色,在柠檬黄色、青草绿色、太阳橙色中挑了绿色。她热诚地布置房间。如今这里成为她的书房,书架和挂画挡住两面绿墙。
每天夜里,爸爸睡着,妈妈在床上躺一会儿,闭着眼睛,滴两到三滴眼药水放松下来。待他的呼吸声变成低低的鼾声,像运转不良的老式抽油烟机开着磕磕绊绊的一档,她就起身,蹑手蹑脚走出卧室,倒杯热水,到书房的绿墙下坐着,看杂志。有时她什么也不做,坐进阳台上的藤椅,盖一张薄毛毯在身上,听不远处黑漆漆的大海在夜间发出的潮声。有时她不知不觉睡着一小会儿,再在凉意中醒过来,再过一会儿,小区旁的街道就有洒水车和垃圾车开过,将要天亮。她的房间就不再属于她,又是她和爸爸共同的家了。
孩子去世后,她先是失眠,其后在药物作用下睡得太多,之后又失眠。她发现在这个年纪她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年近五十的、被迫的女权主义者,享有不情不愿的自我,在命运中随波逐流之后享受既像惩罚又像补偿的自由。
起初睡不着的那段时间里,她很少想孩子,却总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好像获得了某种倒退式的新生。亲人们说这样不行,她就开始服药,让心情好起来的东西。之后她发现自己容易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