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的真正的老人,早晨七点就聚齐在机器前,开始等当日号放出。就好像他们有无穷无尽、无法打发的时间。多悖谬,恰恰是那些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的人最常排队。
生活频道介绍,如果洗澡前多放一阵子水,蒸汽充分弥漫淋浴间,鼻子会舒服一些,洗完了也会有一阵子不大咳嗽。不过她近期以来有时气短,不愿站太久,已经不再那么经常洗澡。女儿让她把浴缸里长储的水放掉,以后坐浴,她不习惯,再加上总觉得兴许会临时停水,储着放心。她也用浴缸里的水冲马桶,塑料红瓢舀出来水,两下就够。打电话跟表妹聊天,表妹说,咱们都越来越像自己的妈了,以前还看不惯她们。
以前他在的时候她不这样。总想要受他尊重,要大方,有见识,别太像个主妇,别重复上一辈人的做法,别成为他喜欢过的那另一个女性的完整的反面,那个嗓音低沉的女人两腮下垂,没有多好看,她始终没真正弄明白丈夫为什么一度受那个人的吸引,就像她始终没真正弄明白丈夫的依赖家庭有多大程度等同于依赖稳定、名誉、交际圈、前途。我们的爱是出于势利吗?在后面这些年里她饰演朴素但有格调,细致又不俭省的主妇,像优秀的办公室主任,煮毛豆时剪开两端以入味,切蜜瓜皮时不吝啬地切掉瓜皮连带的厚瓤。“这都能吃的吧?”他问。“不好吃呀。”她像看傻孩子一样看他。也可能那时她不怕缺钱。现在她拿笔算,大病保险赔付的身故补偿金能换算成他在世几年的收入,最初她的算法是假设他本应当能再活二十年,这样写下乘法算式,又觉得自己心很坏似的,还是反过来用拿到的补偿金做除法。
也可能他还在时她像从小以来那样,习惯于要设法让他更疼爱她,拼命拦下了自己性情里像妈妈的那部分。不要戴着卷发棒在街上走,不要叉着腿坐在门口,边聊天边摘菜,不要对丈夫和孩子说自己含辛茹苦,不要收走压岁钱。
想想当初有点傻。最急着要和他走近、对他交心、两个人说话也最多的读书那些年,自己迅猛地逆反,全是情绪,还想要受他疼惜,不免极端和夸张,把少女时代的成长说得像受了父母的虐待。他就更疼她,发誓要照顾她,给她一个家庭。后来成了习惯,结婚以后想改也改不掉,照旧和他说娘家的不是。
其实也不大想改。不知道是越说越会生嫌隙,还是因为他也因为她的描述而连带着不大亲近她的家人,或者是到外地念大学、再两个人一起留下来工作、和他组建新家庭的自自然然的结果,她和父母、弟弟越来越疏远。她也真是不喜欢自己母亲。不喜欢母亲,和父亲陌生,和弟弟无话可说。与他组织起来的这个仿佛从天外飞来、无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