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跟奶奶多说。这些年她爸爸每况愈下,他这个年龄人,没工作往往是时代原因,光荣下岗,偏他不是,他自己提离职,单位同事当时苦劝不住,不让他走,他不听,非要辞职下海。谁知那不是海,是没放水游泳池,磕得头破血流。赔几次之后,妈妈不肯再拿钱给他,说们娘儿俩还要过日子,再逼问,就吵起来、打起来。
跟他商量着起做石油生意,是几个东北人。东北虎,琳琳经常听见爸爸提到这个外号,妈妈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反正到最后也是没钱。没钱给他,存款都是定期,拿不出来,两个人吵架都是为钱,个想要,个死守,有次爸爸说,哪儿有男人出去创业,点钱也不花?琳琳不说话,在家她总是沉默,父母都想不到琳琳长大之后居然去做记者,这孩子说话还闹结巴呢。
在父母和亲戚中间,结巴不是需要关注病症,而是道景观。琳琳记得,总有人说起这件事,惟妙惟肖地模仿她,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当时只觉得是自己错、自己丑,被人捏住,只能怪自己。
长大后,琳琳上网搜索过这种阶段性、童年期口吃,有时候很久不发作,有时候天发生好几次,前句话还很流利,后句话就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好像点暂停键,周围切还在清晰地流动,电视声、脚步声、油锅下菜爆响、树上蝉鸣、门帘搅动,只有她身上时间不再流动,卡在那个说不出来字眼上,心里扑腾扑腾,像有只不驯服鸟在挣扎着撞笼子,突然间,鸟儿冲出来,接下来串像连珠炮密集地发射,既畅快,又挫败,句话说完,背上毛毛层凉汗。跟她聊天人,转眼就在饭桌上议论,琳琳这个结巴呀……
她在各个网络链接之间跳来跳去,自己诊断自己,口吃、家庭问题、压抑、失调,这个毛病早已好,但是琳琳很想知道病因。直到现在还有人议论,琳琳小时候是个结巴,没想到她能当记者。琳琳就低头吃菜。
她把买来菜、肉放进厨房,另有只厚纸袋,装着件羽绒马甲,奶奶让买。来暖气之前,屋里冷,她穿长袖毛衣很困难,伸胳膊吃力,马甲穿脱方便;靴子上次买不合适,这次琳琳拿走去换,带拉链、带扣都不行,只要脚蹬。还有,家里没牛奶,琳琳立刻到院里小卖部去买。初冬冷风吹得硬邦邦,琳琳把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里。奶奶死活不肯穿羽绒服,因为拉链也嫌麻烦,眼花看不清,两边对不上,还是系扣棉衣好,要扣子又圆又大那种。
琳琳想到个问题,盘旋着没问出口,不是因为结巴,“这些小事,为什不叫爸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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