棵枯死半边老槐树,有处公用自来水,有座山似煤堆。八子家就在那儿。梦中看见八子还在那片空地上疯跑,领群孩子呐喊着向那山似煤堆上冲锋,再从煤堆爬上院墙,爬上房顶,偷摘邻居院子里桑椹。八子穿还是他姐姐穿剩下那条碎花裤子。
八子兄弟姐妹共十个。般情况,新衣裳总是、三、五、七、九先穿,穿小,由排双数继承。老七是个姐,故继承事常让八子烦恼。好在那时无论男女,衣装多是灰蓝二色,八子所以还能坦然。只那条碎花裤子让他倍感羞辱。那裤子紫地白花,七子向珍爱还有点儿舍不得给,八子心说谢天谢地最好还是你自个儿留着穿。可是母亲不依,冲七子喊:“你穿着小,不八子穿谁穿?”七、八于是齐声叹气。八子把那裤子穿到学校,同学们都笑他,笑那是女人穿,是娘们儿穿,是“臭美妞才穿呢!”八子羞愧得无地自容,以致蹲在地上用肥大衣襟盖住双腿,半天不敢起来,光是笑。八子笑毫无杂质,完全是承认表情,完全是接受态度,意思是:没错儿,换别人也会笑他,可惜这回是。
大伙儿笑回也就完,惟个可怕孩子不依不饶。(这孩子,姑且叫他K吧;在《务虚笔记》里写过,他矮小枯瘦但所有孩子都怕他。他有种天赋本领,能够准确区分孩子们性格强弱,并据此经常地给他们排排座次——第跟谁好,第二跟谁好……以及不跟谁好——于是,孩子们便都屈服在他威势之下。)K平时最怵八子,八子身后有四个如狼似虎哥;K因此常把八子排在“第跟你好”位置。然而八子特立独行,对K威势从不在意,对K拉拢也不领情。如今想来,K定是对八子记恨在心,但苦于无计可施。这下机会来——因为那条花裤子,K敏觉到降服八子时机到。K最具这方面才能,看见谁弱点立刻即知怎样利用。拉拢不成就要打击,K生来就懂。比如上体育课时,老师说:“男生站左排,女生站右排。”K就喊:“八子也站右排吧?”引得哄堂大笑,所有目光齐射向八子。再比如群孩子正跟八子玩得火热,K踅步旁观,冷不丁拣其中最懦弱个说:“你干吗不也穿条花裤子呀?”最懦弱个发下懵,便困窘地退到旁。K再转向次懦弱个:“嘿,你早就想跟臭美妞儿块玩儿是不是?”次懦弱个便也犹犹豫豫地离开八子。说过生性懦弱,不是那个最,就是那个次。惶惶然离开八子,向K靠拢,心中竟跳出个卑鄙希望:也许,K因此可以把“跟好”位置往前排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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