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府除却府君令蘅外,尚有一教化之神,曰之地藏,训教贪嗔痴念,炼化厉鬼凶魂,得净根之体,渡人往生。地藏有一小宠,名唤谛听,真身似犬,有神通之耳,能辨世间真假,同雨师妾的鼻子一样。
小青蛇琢磨了一会子,才答:“雨大人未曾说‘然后’。”
“晓得了。”阿九拍拍它的脑袋将它放下。
同小青蛇说过话,阿九将搭在树上的两条腿一晃,簌簌落下的叶影间,瞧见了一位瘦瘦小小的姑娘。
姑娘身量未足,十二三的模样,头发生得很漂亮,似油亮而齐整的墨线。一身小子似的麻布衣裳,胡乱栓了个腰带,裤腿短一截,露出莹白的脚腕子,布鞋踩在地上,倾身蹲着,拾掇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字。
阿九又晃了晃交叉的膝盖。
阿九入泰山府那一日,隆裕太后的逊位诏书刚见报。
同令蘅第一架打完,便听说袁项城没了。而后辫帅复辟的热闹没瞧见,五月四日的呐喊也没听见。唯有雨师妾寄来的梁上梦,将泰山府的穷极无聊稍稍一碰。
按理说,若无聊过一日,阿九便要另寻去处了,但她疑心泰山府有诡秘的异能,能将人浮萍一样的心拽下来,搁到地底下。
炼狱十八层,一层是窸窸窣窣的耳旁风,一层是零零落落的枕边雨,令人钝了五感,平了七情,磨了九十斗志,收编成令蘅座下浑浑噩噩的小鬼。
阿九自然不是小鬼,因她晃荡在生死司。
姑娘听见声响,双耳一动,露出半个侧脸。阿九探头瞧她,略尖的短圆脸,鼻头小而翘,一双眼黑葡萄似的,圆滚滚亮晶晶。
她是兽,从阿九瞧见她脊梁骨下第三节处隐约的凸起便知。阿九正疑惑她为何独身出现在令蘅府前,身后响起一把幽幽的嗓音:“是谛听。”
阿九回头,横公鱼光着身子,妙曼的肌体掩映在稍下一层的枝丫里。
修了几百年,仍旧不爱穿衣,旁人爱说龙蛇性*,阿九瞧着这鱼类倒实在有伤风化。
“谛听?”阿九扬眉。
除却七十五阴司的司神偶然前来述职,生死司日常没什么鬼魂往来,用阿九瞧过的一句粗话,便是“日子过得能淡出鸟味来”。这日她瞧了一回孟阿姜洗鱼尾,又跟了一回速报司司神岳飞的骏马,照例去令蘅府外的老榆树上坐着。
险些被黄泉水剥了一层皮的小青蛇气喘吁吁地沿着树干爬上来,到她手心儿里盘着,略略歇了歇神,又在她指缝处蹭了蹭,这才哑着嗓子问她:“雨大人遣我来问问,今儿有信么?”
阿九摇头:“没有。”
小青蛇点头,依着雨师妾的嘱咐,慢吞吞说:“大人洞口的槐花开了,蜜结得很香,年前埋的冬梅酒也喝得了。”
阿九“唔”一声,见它迟迟无话,便跟了一句:“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