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冰原没想到自己会进入如此私密地方,他以为只要在厅堂上说几句场面话就足够。
他不敢再往里走。阁有二层,雕花木楼梯上纱帘摇荡,他猜测那上头是卧室。
偏偏在那帘下,他看见只敞开箱子,箱盖上搭件石榴红衣裳。再凝眸,却是他那条蜀锦制襦裙。
他登时后退两步,不敢再看。
裴耽浑无所觉,自己去后头沏茶,端出来放在案上。“阁中乱得很,但好在暖和,李郎君不要嫌弃。”
这御赐宅邸当真广袤。先过三进院落,见到片池苑,有水榭飞凌其上,濛濛风雪中只露出个傲慢尖角。绕过池岸,又入座花园,园后有座八角小亭,老仆在亭下止步。
“郎主,李郎君来访。”老仆躬身。
奉冰抬头,裴耽正立在那亭中,临方书案作画。听见话声,那执笔手骤然顿,旋即裴耽转过身来。
有刹那,奉冰恍惚看见裴耽眼中清光雀跃,像极大欢喜降临,但立刻他就掩住,五指攥紧笔,又往案上扔。
不知是不是毁画。
地想,原来裴耽,这讨厌他。
——但即使如此,奉冰也没有说谎,他当真不恨裴耽。他总觉得,若是恨,就浪费自己。在长安诏狱里,他已经决定不要再为裴耽浪费自己,没有意思。何况五年都过去——
自己早已经走出当年阴影。
“春时,”奉冰轻声说,“那只岭南牙雕香球,帮寻出来。
“明日要去拜访裴相。”
裴耽对他笑,奉冰也只有礼貌地回以笑容,“累裴相费心,草民很快便走。”
奉冰低头道:“草民请裴相安好。”
“安好?”裴耽笑笑。奉冰心坠,却听他又道:“好,你也安好。”
说着,裴耽走下小亭,侧首看他眼,吩咐:“到东暖阁去。”
奉冰根本来不及拒绝,裴耽已经举步。
东暖阁就在小花园之东,终日窗扉紧闭,烧着地龙,奉冰走进去,便觉温暖如春。阁中处处灯火明亮,顶上还做琉璃窗,透入冷冷天光,照亮四面书案、衣桁、小榻、香炉。各种生活用物虽然华丽,但都散乱各处,脚下不留神总要踩到册书,料想这便是裴耽平素起居之处。
*
翌日仍是大雪。
崇仁坊中,豪邸连绵,比别处格外肃穆高华。
奉冰穿得端正整齐。轻纱帽,素襕衫,罩件雪白袄子,腰间青带悬着香囊,足履新制麻鞋,既合乎庶人身份,又干净雅致,不至于令人小看。他敲响裴相大宅铺首,却仍是那位熟悉老仆来应门。
老仆看他眼,却不通报,径自领他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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