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不可能想得到——
若干年后,当他亲执御笔,每每欲落朱批于狱令之上时,便会想起幼时所见此情此景。
世间唯忠臣不可蒙屈,不可含冤。
后来,他统御江山凡六十三年,为大平历代帝王在位时间最长者,亦为大平历代帝王在位时国中每年诏狱最少者。
有君仁明如此,何忧前烈不复。
沈毓章低声唤道:“陛下。”
被提醒后,英宇泽才想起自己该做什、该说什,时间小脸上挂起懊愧之色。他赶紧抬头望眼沈毓章,在收到后者无声鼓励目光后,遂鼓起勇气,将手慢慢松开。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迈步上前,伸出小手,碰触跪伏在他身前男人肩头,学着大人模样做个虚扶姿势,以满是稚气声音开口说:“顾卿平身。”
男人肩头微微颤抖,只敢抬起头,未敢站起身。
英宇泽又有些紧张,他再度鼓鼓勇气,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郑重而严肃,字句地说出这句最要紧话:
从未有人近睹过天颜,更从未听说过皇帝会亲临这等腌臜之地。
道微弱光线从窗洞中投射入狱牢中。
外面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吏将牢房铁门重锁打开,再将门完全打开,对里面叫道:“顾大人,陛下自宫中来,您须起身见驾。”
本在用粗劣纸笔写字顾易闻言,稍怔,疑自己听错,故而动作略显迟滞。
……
傍晚回宫,直到用罢晚膳,英宇泽都乖巧出奇。
待宫人撤下残羹,他方瞧瞧旁娘亲,又扭头瞧瞧另旁爹爹,开口问:“沈将军,朕今日是不是做回好皇帝?”
沈毓章忍俊不禁。但他仍然板正脸色,答道:“陛下今日做得很好。”
“顾卿未负国,国必不负顾卿。顾卿受苦,朕亲自来接顾卿出狱。”
话音落下,英宇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热泪,砸在肮脏牢房地上。
他睁大眼睛,问说:“顾卿为何哭泣?”
男人答不出声,仍自流泪不止。
这牢狱,这男人,这热泪,幕幕场景太过鲜明,重重地印入仍然懵懂英宇泽心间,叫他此后生难忘。
脚步声临近,到牢房门前停下。诸吏噤声而退后。随即,大小两个身影出现在牢房门口。
顾易先看见沈毓章,然后才看见被沈毓章牵着手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至尊者才能穿衣物。他看起来有丝紧张,小手将沈毓章抓得紧紧,小嘴也抿得紧紧,双眼却很明亮,牢牢地注视着顾易。
顾易从怔愣中回神,连忙起身,稽首大拜,道:“罪臣顾易,叩见陛下。”
小男孩犹自好奇地打量着他,小脑袋还歪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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