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见吗?你在哪里!你应声!”
就在这刻,她听到前方仿佛起动静。那声音含含糊糊,极是虚弱,混杂在芦苇枝叶摩擦响动里,几乎微不可辨,但在入她耳鼓那刻,她立刻便辨出来。
她还有许许多多想做事未曾去做:她想告慰父亲,她完成他未竟心愿,将来在很长段时间里,北地可以得到太平;她也想将父亲送到母亲身边,让他们在天上相聚,从此以后,朝朝暮暮,再不分离;她还想亲自送走那些曾和她并肩战斗而今厌倦打杀将士们,看他们解甲归田,放马南山,过上自己想过生活;还有……
她想活着,当面,亲口再次地告诉他,她便是当年那个小卒,而他,就是她喜欢那位少年。
此刻,她将士突围而出,搏得生机会。她也仍还活着。
然而,代价,便是他替她吗?
眼前仿佛浮现出许多年前,那张笑意如若霜晓晨天少年俊爽脸容,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潸然,沿着她染满污血面颊滚落。
十个狄兵,有早已死透,有尚在血泊里徒劳地挣扎着。满地都是血污,还有流出肠子……不难想象,就在这个地方,片刻之前,曾发生过怎样惨烈搏斗。
她冲到草沼之畔,朝着前方,大声呼唤着他名字。声音扩散开来,惊起栖息在远处草沼深处群野鸟。群鸟扑腾着翅膀,逃窜而去。
“束慎徽!束慎徽——”
姜含元不停地呼喊,迈步朝前,才脚踏入草沼,人便往下沉。
“危险!”
前方数丈开外片芦苇从后,再次发出阵窸窣之声。
是风给她回应吗?
她流着眼泪,抬起头,望着那片随风轻晃茂密芦苇丛,心里,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曾经鲜活他,真便这样沉下去,沉入这片黑暗泥底,再也无法呼吸,永远不见天日。
“束慎徽!”
她哽咽着,再次大声呼唤他名字。
她被几个同行部下从后把拽住,拖出来。
这个漆黑长夜,就快过去。天色渐渐泛白。她继续呼唤,然而回应她,只是风过芦苇丛时发出片窸窸窣窣之声。她嗓音也渐渐转为嘶哑,最后,连站也站不稳,慢慢地,软倒,跌坐在地上。
昨夜在她定下突围决策那刻,她便将自己置身在死地,再无生还打算,纵然她对这个人世还极是留恋。
是,曾经弱小她,心只想变得强大,上阵杀敌,死生无忌。然而,当手中刀枪上染血越来越多,当亲历生离和死别也越来越多,她心,反而慢慢变得柔软。
生而为人,若是能够好好地活着,去做自己想做事,该当是如何幸运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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