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卿一面说,一面就递眼色给姨太太背后的金妈;又振起精神哈哈一笑,这才躺到烟榻上拿起铁签子烧烟,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似的怪难受。
“真的。大小姐看相是个大人了,到底还是小孩子,嘴里没轻重。姨太太有精神,就教训她几句;犯不着气坏了自己。——嗳,还是梳一个横爱司么?”
金妈也在一旁凑趣解劝,同时用最敏捷的手法给姨太太梳起头来。姨太太也不作声。她的心转到白公馆的五姨太那里去了。这是她的小姊妹之一。而她之所以能够在冯云卿面前有威风,大半也是靠仗这位白府五姨太。冯云卿刚搬到上海来的时候,曾经接到过绑匪的吓诈信,是姨太太找着了白府五姨太这根线索,这才总算一个招呼打到底,居然太平无事。从此以后,冯云卿方才知道自己一个乡下土财主在安乐窝的上海时,就远不及交游广阔的姨太太那么有法力!从此对于姨太太的夜游生活便简直不敢过问了。
当下小大姐六宝已经收拾好地毯上的碎碗片和粥粒,重新送进一碗不冷不热的燕窝粥来。金妈工作完毕,就到后厢房去整理姨太太的衣服。冯云卿已经装好了一筒烟,把烟枪放下,闭了眼睛,又想起何慎庵的条陈和李壮飞的办法来。他有了这样的盘算:如果李壮飞的话可靠,
,烟榻前淡青色白花的地毯湿了一大块,满染着燕窝粥。梳头娘姨金妈站在姨太太背后,微笑地弄着手里的木梳。
冯云卿看见女儿不在场,心里就宽了一半。显然是女儿对姨太太取了攻势后就自己退去——所谓“坚壁清野”,因而姨太太只好拿小大姐六宝来泄怒了。
“嗳,你倒来了:恐怕你是走错了房间罢?你应该先去看看你的千金小姐。她吃亏了!”
姨太太别转了面孔,却斜过眼光来瞅着冯云卿这么波俏地说着。
冯云卿伛着腰苦笑,一面就借着小大姐六宝发话:
“吓!越来越不成话了。端惯了的东西也会跌翻么?还不快快再去拿一碗来,蹲在这里干什么?”
“你不要指着张三骂李四呀!”
姨太太厉声说,突然回过脸来对着冯云卿,凶恶地瞪出了一双小眼睛。看见冯云卿软洋洋地陪笑,姨太太就又冷笑一声,接着说下去:
“连这毛丫头也来放肆了。滚热的东西就拿上来!想烫坏我么?料想她也不敢,还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么?你给我一句嘴清舌白的回话——”
“呃,呃;老九,犯不着那么生气。抽一筒烟,平平肝火罢。我给你打泡。金妈,赶快给姨太太梳头。今晚上九点钟明园特别赛。白公馆里已经来过电话。——老九,那边的五姨太请你先去打十二圈牌再上明园去。你看,太阳已经斜了,可不是得赶快,何必为一点小事情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