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是讲陪夜,其实大多数时候晚上还是有觉睡的,单人病房里有陪护床,三人病房就睡行军躺椅,反正挨哪他都照睡不误,他觉得这份工作挺好。
“就是欠点体面,这活不赖,不比你在北京屙风吃屁的强?”
“你才吃屁呢!”儿子一句话给他堵回来。
其实他也是说说,他没指望龙小虎能从北京回来。儿子年轻爱俏,能干这?儿子在北京风光过一阵子,最近这几年,游手好闲的,也不知道在干啥。不过,真要在北京混不下
再闻闻身上那味儿就知道了。”龙大爷跟旁边的顾老头吹牛。
“还闻味儿?你属狗的?”顾老头不以为然。
“是人就有味儿,小孩有奶味儿,男人汗大,女人体骚,年纪大点就开始有老人味儿,快走道的,死之前大半年,身上就开始飘死味儿了。”
“去去去,说这干啥,不吉利。”
“你不信?你怕死?怕死你让我闻闻?”
“去你妈的!你怎么不闻闻你自己,我看数你最臭,一股医院味儿。”
龙大爷还真抬起腋窝闻了闻,他有自信,医院澡堂子便宜,他爱干净,天天洗。医院里头那股酒精味他也喜欢闻,那是可以跟腐烂抗衡的味道,酒精是病人的香水。
当护工,没什么技术含量,能熬夜,有把子力气就行,毕竟要把病人架来架去。不过癌症病人一般都越治越轻,最后剩下一把骨头。有时候得扛轮椅,但医院也都有电梯。再就是得有眼色,最好跟医生护士都套得上话,抽个血、B个超什么的能加个小插。大多数人不爱干这伺候病人的活儿,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卖方市场,价格噌噌地上去了,重症、逢年过节还得加钱。人手不富余的时候,家属也就不便挑三拣四,是个活人,能守夜,突发情况知道给家属拨电话就行。毕竟久病床前都无孝子,一个雇来干活儿的护工,还指望他肝脑涂地不成?
像龙大爷这样手脚麻溜、腰板瓷实、脸上没有丧气的护工,大家都排着队想要。一个病区里,张家刚得了手,李家就默默盘算,巴望着张老汉要么赶紧出院,要么赶紧死球,好让龙大爷空出来。他们管龙大爷也不叫龙大爷,省了个“大”字,叫“龙爷”,听着好大的体面,像社会人里不露声色的大哥。龙爷就像三甲医院特护病房的床位那么紧俏,上一个刚刚抬了出去,床单一卷一换,姓名卡一拔,下一个就躺了上来。
龙大爷今年五十八,跟主家说自己四十六,看不出破绽,跟洗得勤也有关系。老人味儿,他在自己身上也闻过,有时病人半宿半宿地折腾,熬了夜,第二天醒来就闻见自己身上的酸腐气息,嘴巴也像食堂里隔了夜的潲水缸,他就赶紧去洗澡,一通搓。皮肤吃饱了水,皱纹撑开来,又年轻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