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境。我俩背靠门洞坐下。他说再向上爬,便是海崖圣母堂和炮台堡。又讲了葡萄牙鬼与荷兰鬼的海上大战、圣母如何像天后一样显灵张开斗篷平静风,bao等诸事,才终于绕回到学徒仔身上。
——有一阵,学徒仔对医院街着迷,常去医人庙门口看黑衫教士、发病番鬼。等到他发现一里地外还有座
1[粤方言J捉迷藏。发疯寺,就立刻将医人庙抛弃了。那时他后生、无心。他跑去疯堂斜巷尽头,远远看着发疯寺通花铁门。那铁门总是锁起的。他远远等着,等麻风病人放风,然后贪婪地临摹那些被风病摧毁的肉身。“那时刻,我必定是恢复了乞儿本性,”冯喜说,“似乞儿,似食尸体的禽兽,扑在一种废墟上搜刮。我本性恶啊!.”
他时常回望那个立在铁门之外的冷血学徒仔,那学徒仔也望他。他俩就那样对望,隔着漫长岁月。其实算不上多漫长,不过填充物令人发指地多、杂、乱,就显得漫长。他觉得学徒仔眼神发狠发恶,有时又觉它们空洞。他认为自己辜负了他,常感悔恨,总想忏悔。忏悔是老师教他的另一门手艺。澳门街头、山头,几多十字林立?十字又分门别支,寰球十字斗斗打打,哪个可供忏悔?他想要忏悔的事太多。他冷血时候,连眼神都是刀。他走去板樟堂。板樟堂前地人情烟火至盛。他看人家踢猪、打仔、算命、将骰子掷入酒碗,一陇一陇洋尼姑穿街过巷。街口画肆里有大量山水挂轴,描绘静局,描绘落叶要归的根,但是,他向妈阁山山头一站,啊呀!内外十字门一眼望穿,海的路,船的梦,哪里有尽头!
老师首先教画神明。有一天,学徒仔笔下的天使现出渔民神色,也像被海风吹袭的渔民一样皱缩、开裂,老师就不再画神明,转而画起风俗、风景。老师离群索居,却要画商贩挑担、信众烧香、洋人骑马,学徒仔不能信服。他想求证:风俗、风景在脑海中禁闭太久,岂是不会腐败的?岂是会像神明一样,越禁闭,越焕发光彩的?
因此抓了老师所画妈阁,一口气跑到妈阁庙前。那地方终年热闹,香火香雾氤意山脚不散,浪拍石矶,流离浪荡罟仔和流离浪荡人众一样多。有个番鬼突然问他:“你画的这个?”他摇头,将画藏去身后。番鬼说:“倒好。那不叫画,那是死肉。”
番鬼跷脚坐在一张画师椅里。那个词,“死肉”,正在发挥效用,令他愤怒、好奇。涨红脸问:“我可以看看你的吗?”他的英文是黄埔港教的。又把老师教的零星拉丁词混在英文里使。“过来看啊,小子番鬼说。番鬼的微笑像鞭子抽他的脸。他的愤怒和好奇一样大、越发越大。终究还是凑过去,看。
站在那里看了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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