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H的遗产装箱完毕,有条不紊地抵达港口,列阵世界号腰下。这艘三桅帆船刚刚赶到,此前在孟买船厂改装,六十个木匠扑在它身上一刻不停地狂敲猛凿,终于在火烧眉毛前完工——要是再耽误几天,一港湾的遗产(它们聚成一座蜃城,悬置在两任主宰之间,只能经由梦的陆桥抵达)就要错过季风。
木匠赶上了。世界号赶上了。委员们大赞H“死得其时”。所以现在我可以闲卧船长室,一边透过巨大的舷窗观看装货工程(已装了五天五夜),一边听迭亚高讲解何为“船长室”——“船长室是船长寝宫,”迭亚高和水手一样,穿亚麻阔腿裤,打赤脚,异常兴奋,“船长在船长室收藏武器、财宝、女人、敌人、死人……一切。海旅凶险,一不小心,船长就要被推翻、砍头!船是漂泊帝国,皇帝死了就换。倒是从没听说有女船长。”
然而世界号船长室已被改造成温室,归巨蛙及一众老友享用。船长本人(抱着手臂走来走去的亚历山大•侯斯顿中将)只能蜗居隔壁斗室发号施令。
看看我。我身处的海上丛林——也可以叫它海上监狱——现在是静止的,即将漂入海深处。完全超乎想象。身下:距离水面九尺有余;前方:一百八十度玻璃大窗和同尺寸风光(此刻是静谧的湾景);头顶:玻璃天窗,夏季狼毒日光破窗而入,立刻被树荫过滤为迷蒙细雨。再看看这些树荫!——我深沉、上进、寡言实干的狱友■—我们有梭罗、杜英、芭蕉、润楠,它们蓬松的长臂伸向舱顶,哀悼被肢解成材的柚木;我们有蟠桃、朱槿、逋木、荔枝,未成年的荔枝靖混入荔枝花荫实行偷渡;我们有黑面神、天门冬、黄花稔、千斤拔,蟒蟠卷成肉丸于泥底发梦,笼装高髻冠若隐若现——蟒蜻甜脆肥美啊!滋味与七月荔枝无异;高髻冠面珠肉微酸,类黄粉蝶翅味道。树在泥底伸脚趾,做水淋淋呼吸。我湿皮充满幻梦,那是树影叠树影、桂花星座、蛀洞和焦边、树灵的洪水,是叹息、不寻常的光线弯曲、花枝拼贴、颤动的露珠绣片。我吞下龙舌兰的黄金花
序,那巨型狼牙棒在我嘴里搅起花粉尘,bao——我认识了沙漠、羽蛇神和安第斯山脉干燥的西风,而花序滚烫的苦汁讲述一种普遍的航海生活。在死者的植物园,花王示范如何移植:木本的移进空心木桩,草本的移进木箱。H的老友和夙敌全都加入移植队伍,反正葬礼之后他们一时无事可做。独独不见明娜。
他们还未换下丧服。他们手持园丁铲,披戴泥土、落叶、泪珠。植物园黑压压一片。那是第二场葬礼:植物园的葬礼。当初它是靠风和水聚起的,现在风和水要将死的它拆碎、散去了。植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