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的缎子被,肚皮贴住瓷砖釉面,就像钻进被底。被子遮天蔽日,把一切隔绝在外。四周安静极了,只能听见吐气的声音,珠子似的气泡摇曳而去。这时她不是王沥沥。她没有名字,没有学历简历工龄房租,没有重量和体脂率,没有欲望,也没有忧喜。她只有水,她变成水。她化为一匹水,一朵水,一粒水,是藏在水里的一棵水,是酹入水中的一樽水,是插进水里的一页水。
如果一动不动,她能觉察出身周的水染上了她的体温。有人从头上游过,像青天里一大块乌云,被风推着移动。她摆摆腿,摇摇胯,就往前漂一段,皮肤尝到新的冷水,好像在被窝里找到一块凉爽的地方那么愉悦。她从水中挤过去,水温柔地让路,又在她脚跟后头合拢。
要能一直待在水下多好,她希望自己的肺像热气球,至少是个氧气瓶那么大,但水下憋气的世界纪录也不过是24分03秒。气不够了,她伸手一撑池底,立起身子,升上水面。头一出水,人世的噪音就又回到耳边了。游泳馆里的声音总跟做梦似的,在水汽里洇开,一片惝恍。
常来的,还有好几个王沥沥眼熟的,有一位中年女人,胸大臀肥,走起路来腿往外撇,盖因腿内侧肉太多,不撇开点,空间不足。一开始她只会蛙式,头还不敢入水,就挺着脖子,探着头,一顿一顿地游。有很多这种中年人,某天痛感身材走样——也许是因为丈夫一个嫌恶的眼神,也许是因为初中同学聚会发现自己成了女生里最胖的一个——决心游泳减肥,买了整套泳装办了全年卡,坚持不了几周,就绝足不来。但那位只会蛙式的女人,坚持了三个月,半年,十个月……居然一直游下去了,只是也没怎么变瘦。
还有一位,喜欢穿裙式泳衣,有时是紫底白雏菊花裙,有时是粉底绿棕榈叶裙,有时是黄底泼溅图案裙……她游得很好。她打破了王沥沥的一个小小偏见——穿花里胡哨泳衣的,技术都不行。裙装每次先游半小时自由式,上岸休息一会儿,再下水游半小时蛙式。有一次她坐着的时候,摘了泳镜泳帽,露出一头银发,王沥沥才看出她至少七十岁了。
另一位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眉毛眼睛都很普通,只是皮肤非常白,像姜罐头里泡得发涨的白姜那种颜色。他身上别的地方倒不胖——跟浅水区的“邱岳峰”不一样,那位是哪都胖——只是一个大肚皮撅着,从黑泳裤上缘危险地探出来,又白又圆,好像那儿原本是个洞,往里塞一个大汤圆,塞到一半卡住了。
他游得不太好,也不太坏。某次,王沥沥游到泳道中段,左脚一根脚趾抽筋,停下来,扶着浮线活动脚趾。这时那男人悠悠游过,从她背后擦过去,王沥沥感到臀部被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