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一身白色罩衫,便一把把他抓住。“快来,弗兰茨·克默里希快要死了。”
他挣脱了身子,问一个站在旁边的医院护理员:“哪一个?”
他说:“二十六号病床,一条大腿给截掉的。”
他呵斥道:“这我怎么知道啊,今天我已经截掉五条腿了!”他把我推开,对那个医院护理员说:“你去照料一下吧。”便一溜烟跑到手术室去了。
,这张仿佛只看见牙齿的嘴,这个尖簇簇的鼻子!还有家里那个正在流泪的胖女人,我还得写信给她。要是这封信早已发出去了,那该多好啊!
医院里的护理员,拿着瓶和桶,一会儿走过来,一会儿跑过去。有一个人过来了,向克默里希觑了一眼,随即又走开了。你可以看得出来,他正在等着,多半是想要那张床。
我朝弗兰茨弯下腰去,跟他说了几句话,好像这样会救他的命似的:“也许你就要到克洛斯特堡康复所去,弗兰茨,那个康复所在许多别墅中间。到那时,你可以从窗子里望出去,越过田野,看到天边那两棵树。眼下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庄稼都已经成熟,一到傍晚,田野浴着阳光,看去像是珍珠母似的。还有克洛斯特河边那条白杨夹道的小径,从前我们还常常到那边去捉棘鱼呢!你可以再弄一个鱼缸,在里面养些鱼,你可以随便出去,用不着问什么人,要是高兴,你甚至还可以弹钢琴咧。”
我朝他那张藏在阴影里的脸俯下身去。他还在呼吸着,很轻很轻。他的脸湿漉漉的,他正在流泪呢。由于我这一番蠢话,搞成一个何等糟糕的混乱局面哪!
“可是,弗兰茨,”我用一只手臂挽住他的肩头,把我的脸贴到了他的脸上,“你现在要睡一会儿吗?”
他没有回答。眼泪从他的腮帮上滚下来。我原想把他的泪水抹掉,可是我的手绢太脏了。
一小时过去了。我紧张地坐着,仔细瞅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生怕他也许要说什么话。万一他开口,喊叫起来,该怎么办呢?可是他只是在哭泣,头转到了一边。他没有提起他的母亲,或者他的兄弟姐妹,他什么也没说,这一切都已经落到他的后面去了。他现在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只有他那十九岁的小小的生命,他哭泣,因为这个生命就要离开他了。
这是我所看到的最令人不安、最使人难受的一次离别,虽然蒂德耶恩的情况也一样糟,他喊着他的母亲,他是个跟熊一样结实的家伙,一双疯狂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拿着一柄刺刀,不让医生走近他的床前,一直到他颓然倒下去为止。
忽然间,克默里希呻吟起来,喉咙里开始发出一种咯咯的响声。
我一骨碌跳起身,磕磕绊绊地奔到外面。“医生在哪儿?医生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