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逛街,仍是余他一人守车。我跳下来,仰了头问他:“你不买些东西?”他摇一摇头,坐在麻袋上,竟是快乐的。我一边走,一边问三队的司务长:“哑巴叫什么?”司务长说:“王七桶。”我问:“为什么叫稀屎呢?”司务长说:“稀屎就是稀屎。”我说:“稀屎可比你们队的干屎顶用。”司务长笑了,说:“所以我才每次拉粮只带他出来。”我奇怪了,问:“那几个人不是来拉粮的?”司务长看看我,说:“他们是出来办自己的事的。”我说:“你也太狠了,只带一个人出来拉一个队的粮,回去只补助一个人的钱。”司务长笑笑,说:“省心。”我在街上逛了一回,多买了一包烟。回到车边,见王七桶仍坐在车上,就将烟扔给他,说:“你去吃饭,我吃了来的。”王七桶指一指嘴,用另一只手拦一下,再用指嘴的手向下一指,表示吃过了。我想大约他是带了吃的,便爬上车,在麻袋上躺下来。忽然有人捅一捅我,我侧头一看,见王七桶将我给他的烟放在我旁边,烟包撕开了,他自己手上捏着一支。我说:“你抽。”他举一举手上的烟。我坐起来,说:“这烟给你。”将烟扔给他。他拿了烟包,又弓身放回到我旁边。我自己抽出一支,点上,慢慢将烟吐出来,看着他。逛街的人都回来了,三队的司务长对王七桶说:“你要的字典还是没有。”王七桶“啊、啊”着,眼睛异样了一下,笸箩一样的手松下来,似乎觉出一天劳作的累来。司机开了车,一路回到山里,先到我们队上将粮卸了,又拉了王七桶一队的粮与人开走。我扛完麻袋回到场上,将将与远去的王七桶举手打个招呼。
我于是知道王福是王七桶的儿子,就说:“你爹我知道,很能干。”王福脸有些红,不说话。我翻开这个本子,见一个本子密密麻麻写满了独个的字,便很有兴趣地翻看完,问王福:“好。有多少字呢?”王福问:“算上今天的吗?”我呆了一下,点点头。王福说:“算上今天的一共三千四百五十一个字。”我吃了一惊,说:“这么精确?”王福说:“不信你数。”我知道我不会去数,但还是翻开本子又看,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十个数目字你算十个字吗?”王福说:“当然,不算十个字,算什么呢?算一个字?”我笑了,说:“那么三千四百五十一便是三千四百五十一个字了?”王福没有听出玩笑,认真地说:“十字后面是百、千、万、亿、兆。这兆字现在还没有学到,但我认得。凡我认得而课文中没有教的字,我都收在另一个本上。这样的字有四百三十七个。”我说:“你倒是学得很认真。我现在还不知道我学了多少字呢。”王福说:“老师当然学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