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寺春忘大喝一声:“嗨。”士兵遵令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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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三星期调养,西园寺春忘可以坐起身,终于正视到宗家。这是一张和自己迥然不同的脸,骨相之清逸,如中国宋代绢画上的王公。
西园寺家族文采已衰,两代不出能写政论的子弟。西园寺春忘对中日关系、世界大战的设想,令家族长老们极度兴奋。卧床期间,名贵滋补品不断,并有一位二十五岁女佣照顾起居。望着女佣的婀娜身姿,他常感慨:“男人,七十二岁才刚刚开始啊!”
他向宗家宣誓,要没日没夜地写下去,他的文章将为西园寺家族赢得光荣,在家族内部,令智障儿“西园寺秀三郎”的名字受到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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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家的庭院为“枯山水”,以石头和沙子模拟大自然,不用草木,所以名为“枯”。石块为山,白沙为江。
西园寺春忘躺于室外环廊,换了新西装。他头部前方三尺处,坐着位五十岁的人,低头看文稿——是西园寺家族的宗家。
宗家两腿垂在环廊木板外,西园寺春忘视线里只有这两条腿。宗家发出感叹,是柔和的男中音:“不愧是西园寺家的人,你写的不单是政论,还是艺术!”
西园寺春忘眼眶湿润:“你说我是西园寺家的?”
宗家柔和地说:“不要再动笔。你写不过他们。”
因为自认为是单线联系的间谍,西园寺春忘在上海十七年的生活是自我封闭式的,对日本本土的思想潮流完全隔绝。日本已有一大批理论家,如北一辉、蓑田胸喜、德富苏峰、大川周明……
西园寺论文提出的“大东亚共荣圈”“解放亚洲论”“日本国土膨胀论”“大东亚战争”等概念,均被他们写过。西园寺春忘:“宗家,相信我,我写的都是我的原创,没有抄袭!”
宗家:“当然,我派人到警备厅查了你家档案,你父亲是一八五〇年从北海道小樽地区迁到东京来的,一八〇二年西园寺家走失了一个智障幼儿,传说他长大后,在小樽出现过,据此分析,你的确是西园寺家的直系亲属。”
西园寺春忘脖子挺起,竭力上望:“智障?”
仍看不到宗家的脸,仅能听到他柔和的声音:“西园寺家族的每一个人都有明确的家谱记录,只有这个智障儿下落不明。你也知道,幕府时代中期,一大批虚荣的平民仰慕这个姓氏,改姓了西园寺。”
西园寺春忘垂头:“我的祖上绝不会是这样的平民。”
宗家发出满意的笑声:“虽然智障,但血统的力量巨大,遇上好女人,三代就矫正过来。你在政治理论上的天赋,正是西园寺祖先的遗传,确凿无疑!那位智障儿的名字叫西园寺秀三郎,我希望由你来承接他这一支,在家谱上尽快登记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