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天有眼,就降一场雪送送他吧。
从火化场回来,天空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雪花稀疏单薄,却花朵盛大,在空中且行且舞,像在进行某种仪式一样。我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贪婪地看着远处的旷野。灰白的天际,麦苗蛰伏在冻土里,大雪于它是一种温暖。可我相信,大雪就是为父亲降落的,因为在送行的路上,我一直在祷告,老天一定是听见了我来自心底的声音。
去往墓地的路上,六岁的女儿一直紧紧牵着我的手。我问:“你知道什么叫死亡么?”
女儿干脆地说:“知道,死亡就是埋坟。”
倒退几年,父母看我的眼神是悲伤的。他们从不抱怨,但心底的一些想法,会通过注视我的神情流露出来。因为我没结婚,又事业无成。虽然各类文字总在发表,但对我的生存状况没有丝毫改
个念头。父亲孩子样地垂着头坐在沙发里,一脸的闷闷不乐。母亲狠狠白了他一眼,说:“你说话他还能听一耳朵。若是我说,他早夹着铺盖卷跑了。”
我说:“人都七十多了,还能跑到天上去?”
换来了父亲的一脸苦笑,那脸苦笑里埋藏着很深的寂寞。
我是正在上班时被人通知父亲病危的。我打了一辆出租赶回了家,同族的二娘正往外迈门槛,见了我摆手说,二姑娘快进去看看吧,抬头纹都开了。
我问二娘干啥去。二娘说,招呼人,给你爸穿衣服。
父亲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分明已经是弥留了。我重点看了他的额头,那些皱纹果然平展了,变成了一道道的白印子,脸上虚虚地浮着一层汗水,那汗水却是冰凉。父亲闭着眼,呼吸若有若无。我附在他的耳边说:“爸,我回来了,你听得见么?”父亲全无反应。怔了片刻,我又俯下身去,说:“爸,我们要通知李海叔叔么?”
父亲的眼球在眼皮底下突然骨碌了一下,随之便有一滴泪水挤出了眼角。父亲的眼泪让我心疼了,我把脸贴在了父亲的脸上,痛哭失声。母亲从另一个房间抱着寿衣赶了过来,一把把我拉开了。刚好,父亲的嘴里扑出了最后一口气。
事后母亲说,人的最后一口气扑到谁的脸上,谁一辈子都是霉运。
父亲的葬礼简朴简单。村里那时都讲究要“吹”儿,唱《大出殡》,穿白戴白。我们却只是一块黑纱送别了父亲。我绝口不提我跟父亲之间最后的对话,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没人想起通知叔叔,那时离叔叔最后一次出现在我家,已经过去了五年。
我偷偷对老天说,父亲这一辈子以助人为乐,还不只是资助了叔叔一家。无论谁家有困难,只要求到他头上,他都会尽心竭力。村里那样多的人家,没有哪家的房子父亲没搁过手。父亲是瓦工,还是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