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棵树一样。
父亲从老远的地方看我们走过来,就用握着一把烟叶的手往回轰我们,说你们先去吃饭吧,我干完了活再回去。叔叔说,我跟大哥一起吃。父亲看着一大片烟地说,你先去吃,你先去吃。我干完还得等一会儿呢。叔叔就牵着我的手回来了。桌子上他一个人吃面条,又把那只盆子吃得空空荡荡。叔叔打着饱嗝坐在炕沿上抽烟,我失望地小声对姐姐说:“以为面条能剩下一些呢。”姐姐说:“馋了是吧?馋了就咬嘴里子。”我愤怒地叫了一声:“姐姐!”“咬嘴里子”的话,差不多就相当于骂人了,意思就是吃肉,也就是自己吃自己。姐姐这话说得足够刻薄,一下子让我知道了什么叫羞臊。
果然,父亲回来天都大黑了。父亲蹲在屋檐底下吃饼子。那饼子是白薯面和棒子面的混合体,黑乎乎的,一股霉腥味。我对那个味道深恶痛绝,手里掰碎了,却不愿意往嘴里填,饼子渣落在了地上。母亲毫不张扬地打了我一巴掌,看上去是虚虚晃了一下,其实手上是用了力道的,因为母亲的嘴角使劲扯了一下。若是往常,我会气得哭一场。姐姐就管我叫“哭吧精”,说我眼窝子浅,动不动就长泪短泪。但眼下,一切看在叔叔的面子上,我忍了。父亲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一个饼子,又举起一大碗稀粥喝了个精光。我呆呆地想,父亲为啥不早回来呢,早回来就可以跟叔叔一起吃面条了。父亲喝完粥,手拿空碗又发了一会儿呆,暮霭像纱帐一样笼罩了他,父亲黧黑的脸孔失去了柔和,眉目逐渐变得模糊了。
我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
爷爷在饲养场喂牲口,常年吃住在那里。父亲把碗递给母亲,说我和李海先去饲养场。母亲应了声,把碗放到锅台边上,边走边用围裙擦手,来到了鸡窝旁。母亲蹲下身去,伸手就从里面掏出只公鸡,把两只翅膀掀起来叠在一起,给了父亲。父亲提着公鸡和叔叔先后走出了院子,到了外面,两人就肩膀并了肩膀。事后我才知道,那一晚父亲和叔叔到爷爷面前去行了跪拜礼,大礼过后,他们就成了结拜兄弟,理所应当地叔叔就成了爷爷的亲儿子。
两个人回来时,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一黑一白两张脸都冒着一种圣洁的光,若干年后我仍然想不好如何形容这种表情,我只能说,他们的那种笑容真的有些神圣。是那种羞怯的、含蓄的、隐秘的、温暖的种种元素,同时出现在两张丝毫不一样的面孔中,那种感觉,除了神圣,就是神圣!
父亲在屋里宣布:从今天开始,李海就是你们的亲叔叔!
母亲正倚在墙柜上纳鞋底,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突然也变得神圣了!就好像,她刚才的脸孔还是片贫寒的土地,突然被日光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