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觉得,其实你应该回去看看。”谢寿天建议道,“治安队的人现在知道你回上海了,如果你连老东家都不去看看,也许他们会起疑心。”
谢寿天到底是做保险生意的,考虑得就是周全。方三响点头道:“我会去看看。”谢寿天又郑重提醒道:“上海如今不同以往,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不可轻信任何人。”
“我在上海,大概已经没有谁可以轻信了。”
方三响告别谢寿天,离开大来大楼。迎面一阵初春的江风吹来,风中微微带有腥味与煤灰味。这属于黄浦江独有的味道,已多年不曾闻到。他忍不住站定脚步,贪婪地吸上两口,整个人陷入微茫的怀念中。
他早在一九三九年便在延安入党,此后一直在陕北从事边区防疫工作。今年年初,卞干事忽然找到他,说现在有一项前往上海筹措药品的任务,方三响在上海有根脚,又是医生身份,政治上也可靠,是最合适的人选。
之一,谢寿天正是这家公司的常务董事。
进了董事办公室,谢寿天轻轻关上门,一转身,气质不再是一个锱铢必较的沪上商人:“方同志,你在这里可以放心,这家公司是职委批准成立的,里面都是自己人。”
职委的全称是“上海地下党员、职员运动委员会”,谢寿天在去年正式入党,职委正是其上级领导。这些情况,方三响在出发之前就了解得很清楚了。
方三响道:“我这一次奉上级命令返回上海,是要在本月底之前,设法筹措一批磺胺类药物运回延安。”
谢寿天眉头微蹙,磺胺是用于战场伤的抗菌药品,是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倘若是少量需求,还算好办,这种大宗药品流动,无论日本人还是汪伪特务都盯得紧,棘手得很。
方三响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在进行短暂的培训之后,他离开延安,在各地辗转了一大圈,横跨数个战区,这才抵达上海。
上海和他离开时变化不大,连电车的路线与时刻表都和原来一样。方三响轻车熟路地搭上一路电车,把胳膊搭在车窗外,一路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地扫着路边。
但这不是私人请托,而是来自总部的命令。谢寿天最近看到的报纸上,天天都刊登皇军治安战的捷报,即使扣除其中的吹嘘成分,也可以想象日本人的扫荡何其残酷。这一批药品对各处抗日根据地来说,意义重大。
谢寿天沉思片刻,决然道:“这批药品,我来想办法安排。方医生你一会儿先去办个入职手续,把身份建起来,等我通知。”
“好。”方三响点点头。
“筹措药品还要几日,你好久没回上海了,要不要趁这几天放松一下,回去第一医院看看故友什么的?”
“不了,任务优先。我会在饭店等候,免得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