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知道,如今“二郎”俩字恐怕是叫到头,这简便小名连同他二弟这个人,就要同改头换面,远行他乡去。
那位头天后晌来客人是个道士,姓甚名谁不祥,大言不惭地自称“木椿真人”,不过仅就长相看,这真人恐怕未必有什真本领,只见他留着把稀疏山羊胡,半睁半闭着双三角眼,飘悠悠长袍下露出双伶仃细脚,没看出如何仙风道骨,倒像是个招摇撞骗算命先生。
真人本是游历途中路过此地,前来讨碗水喝,没想到见程二郎。
程二郎那时是刚从外面跑回来——村口有个久试不第老童生,收学生教读书,老童生学问很是稀松,唯有束脩收得穷凶极恶,农家腊肉果蔬他概看不上,只肯收真金白银孔方兄,并且数额没个准——每每挥霍完,便又朝学生伸手要。
以其为人,实在是不配传道授业讲圣贤书,可是没有办法,乡下孩子读书不易,方圆几十里,再找不着第二个教得书先生。
程潜虚岁十岁,个头长得磨蹭,跟不上年岁。
日近中天,他把柴禾从院门口抱进堂屋,整捆柴有点抱不动,得来回跑上两趟,这才抹把热汗,安心埋头烧火做饭。
这几天家里有客,他爹忙着陪客,洗菜做饭烧火劈柴等干事宜就全落到程潜头上,将他忙成只短腿陀螺,随时随地能刮起阵疲于奔命风。
因为个头太矮,程潜虽然已经能够得着锅台,但大锅操作起来还是有些不便,他就从堂屋角落里找把小凳子踩着。
小凳四条腿长短不、里出外进,程潜自六岁开始,就学会踩着凳子做饭,在无数次险些栽进锅里变成人肉汤后,他学会如何与这参差不齐垫脚物和平共处,保持风雨飘摇平衡。
以程家家境,肯定没有闲钱供儿子们去读什书,但那些个佶屈聱牙之乎者也仿佛天然对程二郎有某种奇异吸引力,他不能光明正大去,只好时常去偷听。
老童生自觉每颗唾沫星子都是呕心沥血产出,不肯让人白听,时
这天,他正站在小凳上往大锅里加水时候,大哥回来。
程家大哥已经十五,是个大小伙子,他带着身汗味,默不做声地走进堂屋里,四下扫眼,而后只手将幼弟从小凳上拎下来,没轻没重地在他后背上推把,闷声闷气地道:“来,你玩去吧。”
程潜当然不会真没心没肺地出去玩,他乖巧地叫声大哥,继而默默地蹲在边,吭哧吭哧地拉起风箱。
程大郎低头看他眼,没说什,只是眼神有些复杂。
程家有三个儿子,程潜行二,及至头天晚上,那位客人到来之前,程潜都还叫做“程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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