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个字的尾音都是颤抖的,明显想憋着笑,但终于还是在说完最后一字时扑哧一声,又哈哈哈地笑开了,然后便是一阵干呕。我在厕所外也跟着乐起来,一不小心,海风突然把一股臭味往我嘴里塞,我也被呛到干呕起来了。
我还在干呕着,厕所里面的神婆却突然安静下来了,然后很认真地说:不管你信不信,神明就一直这样看着咱们。
我本来想反驳,但听着这句话,头不自觉抬起来——我好像也看到,在我们的头顶上空,是一个又一个悲悯的眼神。
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那个晚上,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我毕竟只有十五岁,分不出真假,她说着我就听着。
头来,愣愣地看着我,突然从藤摇椅上一下子站起来,一摆一摆比画起来,自己大笑起来了:大普公穿着重重的官服,跑起来像鸭子。
说完,又好像担心天上的大普公还没走远,悄悄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咧开嘴笑:还好没被听见。
神婆要去上厕所,我没有尿意,但也跟着去。
神婆走几步,就回头看一下跟着的我,她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连她上厕所都要跟着。她走进厕所里了,看到我还在厕所外等,她有点恼了:我上厕所你干吗跟着啊?
我说:有件事情,你上厕所我就想不明白了。
神婆说,她是到三十多岁才当上神婆的,在那之前,她叫蔡也好,是家里的第三个女儿。父亲看到生下的是女儿,说了句:也好。
神婆说,她是先认识鬼,再认识神的。而她确定自己可以认识鬼,是因为晒豆子。
她说她记不清楚了,应该就是六岁的时候。那个下午,她的阿母问孩子们,谁能帮忙晒豆子。她的阿母交代一定要晒透,要不会发霉,还交代,已经闻得到空气开始重了,晚上一定有雨的,所以记得收豆子。
蔡也好赶紧举了手。
那时候,所有人似乎从一出生就得干活,她四岁多就要帮忙插地瓜藤,六岁多就要帮忙收地瓜。晒豆子在她做的活里不算累,但其实也是真累:就是把比自己还重的几袋豆子拖到大门口的
神婆说:我上厕所,你能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我说:真有。我在想,你上厕所的时候,神明经过是不是也看到了,他看着你光屁股,你也看见他看着你光屁股,怎么办?
那时候咱们的厕所都没有屋顶,就一个坑,两块石板中间一条缝,四周围着砖墙或木板。什么东西从天上飞过,可不把拉屎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我听到那神婆在厕所里先是大笑,然后就一声干呕,再一声我干——我知道,她笑得一不小心吸了一口臭气。
我心里暗自得意,却没想到,那神婆平复了好一会儿,一字一句回我:我,也,和,他,打招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