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神灵送鬼魂们离开的据点——那是顺顺利利从人生毕业的鬼,像火车站一样,每隔几天大家等在那儿,等着一起离开。那个站点,经常几天换一个地方,她偶尔撞上一次,感觉像中了奖,找个借口掩饰,就窝在那边,一听大半天。
神明选择的地点总是太随意,一会儿在晒豆子的院子,一会儿在某户人家的厨房,有时候还在某个厕所里。有次她就在厕所里撞上了,她假装便秘,在里面一直蹲着,听鬼魂
道,一旦开口和那声音说话了,她会过上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她问我,有没有发现,咱们这儿神婆很多,神女很少。偶尔有年纪小的神女,从她被认为是神女开始,就被供着。虽然咱们这儿和神亲,但谁会娶一个神女当老婆啊,谁敢和一个神女睡一张床啊。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才突然开始当神婆的。神婆说,那是因为,即使要当神媒,也要先把人间该有的好事都先经历过,这才心甘情愿。
神婆说,她那时候哪懂嫁人那事,她就看着人家穿嫁衣的时候真好看,看见老人被自己的子孙簇拥着时笑得露出所剩不多的几颗牙,觉得挺可爱。所以,她不能当神女。
出阁前,她就和咱们闽南海边任何一个女孩子一样,窝在家里帮忙做家务、织网、学做衣服,以及见习所有侍奉祖先和神灵的仪式——从她稍微懂事,她阿母就和她唠叨:咱们这,女人嫁过去,不仅要接管一个家庭,可还要接管一个世界,除了看得见的家人,还有看不见的祖先和神灵。何况,看不见的还有自己家人的精神世界,那还得请祖宗和神灵帮忙。
阿母还担心她不信,讲了许多故事。她当然相信了,但她依然乖巧地听着。
她长大了,然后被安排相亲了。她挑了其中一个男人,她嫁了,她怀孕了。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走在小镇上,看到有小孩跟着一个女人去买菜,她知道,那是她五年后的生活;她看到有中年妇女在女儿出嫁那天哭得差点昏厥,她知道,那是她二十年后的生活;她看到有老妇人被媳妇咒骂,一个人窝在墙角唠叨,像是对神明偷偷告状,她想,好吧,这或许是她三十五年后的生活;她也看过已经瘫在厅堂里的老人,她想,那或许也是她的一生。
虽然很多人不甘愿活成一样的故事,但她从小就觉得,人生有确定的情节其实挺好的,不用另外找活法。相同的活法里,还是有不同的滋味的,她觉得这样就挺好。
这二三十年,唯一算得上出格的,就是她戒不掉偷听鬼说话。
她心里难受的时候,就去听鬼说话。
第一次听到鬼说话后,她一度到哪儿都张着耳朵,却发现,根本没那么多鬼。经过了许多年的探索,她才大概知道了,就两种地方鬼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