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脸凑到八姐手边,让她柔若无骨手指在自己脸上抚摸。母亲嗅到女儿手指上有股潮湿腥冷气味。“玉女,你该洗洗手啦,水缸里有水。”
母亲走后,八姐摸索着下炕。她听到鹦鹉在树下吊篮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愉快歌,树上群鸟唧喳,蜗牛在树干上吐涎,燕子在房檐下筑巢。她嗅着水清新味道来到水缸边,俯下身子,她美丽脸倒映在水面上,就像上官金童从水缸里寻找娜塔莎样,但她看不到自己脸。
些豌豆粒,鹦鹉韩捡着吃,娘也吃几个,娘就开窍。第次往外吐,要用筷子搅喉咙,那滋味……现在成习惯,低头就倒出来,娘胃,现在就是个装粮食口袋……“
接下来母亲询问他农场里事情以及他这年多经历,他毫无保留向母亲说,包括他与青龙萍性爱、上官求弟死、鲁立人死、上官盼弟改名换姓。
母亲长时间地沉默着,直等到月亮从东边爬出来,把院子和窗户照亮时候,她才说:“孩子,你没做错事,那个姓龙姑娘,灵魂得到安息。她就算是们上官家人,等年景好,们把她尸骨、连同你七姐尸骨都起回来吧。”
母亲把困得东倒西歪鹦鹉韩抱上炕,说:“当初上官家人多得像羊圈里羊样成群结队,现在,就剩这几个。”
上官金童吭吭哧哧地问:“娘,八姐呢?”
娘长叹声,羞愧地望着他,好像在祈求谅解。
上官玉女二十多岁时,心理状态还像个小姑娘,胆怯小姑娘,畏缩小姑娘。她终生都像蛹样缩在茧里,生怕给家里人增添麻烦。
在那些沉闷多雨夏季雨傍晚,她悲伤地谛听着母亲呕吐声音。雷在天边隆隆滚动,风把树叶吹得哗啦啦响,闪电气味焦香扑鼻,但所有声音都压不住母亲呕吐声音,所有气味都不如母亲呕吐气味浓烈。那些粮食落入水中唰啦啦声响,令她心阵阵颤栗。她盼望着这声音赶快结束,又企盼着这声音长久地持续。她厌恶母亲呕吐时那股胃液混合着血液气味,又感激着这股难闻气味。母亲用蒜臼子捣食,砰砰啪啪,好像捣着她心。母亲把碗散发着生冷豆腥气生面糊糊递给她时,热泪从她盲目中滚出,美丽大嘴痉挛着,每吃勺面糊她就滚出串泪珠。她心中聚集着感激母亲千言万语,却个字也说不出来。
去年七月初七那天早晨,母亲临去磨坊前,上官玉女忽然说:“娘,你是啥模样?”她说着,就对母亲伸出那两只葱白般手,祈求道,“娘,让摸摸你。”
母亲叹道:“傻闺女哟,都这步田地啦,还有这份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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