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他呜呜叫,你不知道他在讲什,因为喉咙已经着地哑掉,发不出声。但看他空床铺,你知道他谁话都没听进去,他被窝成老鼠窝。他本是搬运工,个壮汉子,胸脯厚实得子弹打不穿,却眼看着天天瘦下去,像日子是把刀,在刻不停削他、刮他、放他血水,血肉层层剥下来,干下去,枯得像个鬼。
天夜里有人打架受伤,上校去给人包扎,老远看见个人在腊月寒冷里踉跄着往坑道晃去。天已经黑透,只能看清团黑影子,看不清模样,但上校知道他是谁——可怜父亲!这些天他曾多次这样见过他,在黑夜寒风里独孤孤人往黑洞里奔走,但现在不是在走,而是在跌跌撞撞,步三晃,几步跤,像吃醉酒,糊涂得手脚不分,连走带爬。夜里睡觉时,上校眼前老是浮现这身影,心里很难过,想他可能是腿脚有伤。他带上药水和几个冷馒头去看他,也想劝他回来歇夜。去发现,他已死在坑道里,半道上,离塌方还有个几十米弯道。他已经爬几十米,几十米坑道都是他爬手印子、吐饭菜,最后死样子也是趴着,保留着往前爬姿势。
上校讲:“想他定是想跟两个儿子死得近些,就想把他抱到塌方段去葬。他本是那壮实,大冬天,穿着棉袄棉裤,看上去还是很大块头,像你(父亲)。以为要花好大力气才抱得起他,可抱发现轻得像个孩子,像你()。知道他已经很瘦,可想不到会瘦成这样子,完全只剩下把骨头,骨头好像也枯,朽,轻飘飘。本来是鼓足力气抱他,反而被这个轻压垮,哭。前半辈子都在跟死人打交道,战场上手术台上死人见得多,从没哪个人死让这伤心。路抱着他都在哭,葬他时也在哭,哭得喘不过气来,现在想起来都难过。”
在将近三年时间里,听他讲过很多故事,有吓人,有稀奇,有古怪,这个是让人难过,讲得他眼泪汪汪。这些故事总是那吸引人,经常听得不眨眼,两个钟头像火烧似烧掉。不过最想听事他向不讲,比如他是不是睡过老保长姘头;有没有跟他们师长老婆偷过相好;他是怎当上军医——爷爷讲对吗——最后又因什被解放军开除,等等。请他讲,他总是生气,有时不理,有时骂。
有回,他骂:“你这个屁蛋子,从哪儿听来这些屁事。”
另回,他训:“以后不准问这些事,小心撕烂你嘴。”
其实最最想问是他到底是不是太监,当然知道这是绝对不能问,问保准要吃耳光。这道理不沉在海底,是浮在水面上,小瞎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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