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儿这才伸出玉笋似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樱桃,送到嘴边,嘬着那甜甜、酸酸、凉凉美味。梁亦清望着那两张玉盘似面庞,缀着樱桃鲜红点,心中又是幅图画,全身疲劳就都消除,转过身去,继续他那艰难而又漫长琢磨。
他做活儿手工磨床,叫做“水凳儿”,说来极其简单,只是四条腿支起来张“凳面儿”,边装着转轴,带着磨玉用“坨子”——砂轮形状刀具,边挖着洼槽,盛着磨玉用金刚砂,洼槽头上开小口,下面三角形支架上托着只水盆。梁亦清做活儿时坐在只机凳上,双脚踏动水凳儿下面踏板,带动凳面儿上横轴,那坨子便转动起来;他左
会手艺,归根结底是人家。眼看着奇珍斋后继无人,梁亦清常常不当着壁儿面向妻子感叹:“唉,可惜是个女儿,要是个儿子……”
下半句话就不说。妻子白氏这时就怀着深深愧意低下头去,似乎还不甘心:“为主慈悯……”相信真主早晚还会赐给她个儿子,虽然自己已经过生育年龄。
梁亦清家,是笃信真主穆斯林。在偌大京城,回回民族子孙只占人口极少数,玉器行业当中就更少,这也许就是梁亦清之所以深居简出、与世无争、以种与生俱来防御心理把自己封闭起来原因吧?
民国八年,刚刚入夏,廊房二条街口已经响起应时鲜果、小吃叫卖声:“……供佛哎桑葚唻!”“大樱桃唻!”“好蒲子,好艾子,江米儿、小枣儿、凉凉儿大粽子唻……”
壁儿领着玉儿,闻声从奇珍斋出来,就去追卖樱桃车子。那小小独轮车上,搁着柳条大笸箩,垫着块蓝布,装满樱桃,旁边摆着罐清例冽井水,卖樱桃汉子面吆喝“大樱桃唻!”面把水洒在珠圆玉润樱桃上,鲜红玉珠还镇着水晶似冰块。这景象,只消看上眼,清凉鲜美便沁人心脾,不能不买。壁儿递过去两大枚,卖樱桃汉子便拿起只小小白瓷茶盅,盛起两盅樱桃,倒在绿茸茸鲜荷叶上。壁儿接过来,却不急于品尝,领着馋馋玉儿,回家。
梁亦清正在埋头做活儿,壁儿在他身后轻轻地喊声:“爸,歇会儿,尝尝鲜吧?”
梁亦清头也没回,只说:“那些汉人吃,可不能买!”
“樱桃,这是樱桃啊,爸,您吃几个解解渴!”
梁亦清停下手里活儿,回过头去看看,那托在荷叶上樱桃,像是盛在翠盘里玛瑙,就说:“嗯,好看,赶明儿就照这样做件儿!”
旁边玉儿早就馋涎欲滴,父亲不动手,却不愿先尝。梁亦清怜爱地笑笑:“瞧瞧就成,你们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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