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声的琴鼓被关在厢门里头,我听见沈山山在我耳边道:“稹清,我先送你回去。”
【佰卌一】
沈山山送我回家许多次,早是常事儿。
可只那夜我窝在他家马车上,才将那短短回家的路觉出份儿遥不可及的长。我俩没有什么好说的话,他大约是想叫我静静,可我静到眼睛一直扎在他家马车的内里儿布头上,却忽而发觉那颜色已不再是澄青,早变作了藏蓝。
我这才明白他家这马车的内里儿是换过布面儿了,我竟才知道,便随手摸了一下儿车壁,问沈山山:“什么时候换的料子,还挺齐整。”
知道他这人一喝多了就满嘴跑骡子,您就——”
“他根本没醉,他清醒得很!”小皇叔立时打断了沈山山,几步踏过来一把抓起我胳膊把我往铜镜跟前儿一摁,红起眼睛提着烟杆子在镜框雕花上一砸,出声犹如泣血:“清爷,清爷你看看清楚——你赶紧看看清楚!是,小辈儿里头数你最招我疼,我也真最爱同你玩儿,你出身也好,你脸也漂亮,你衣裳也好看,你卖得了乖,你还知道疼老六还知道孝敬东宫,但你是个爷们儿,你不能生儿子!老实告诉你吧,赐婚的事儿就是我同皇兄提的,我就是看着忠奋侯家的闺女儿好,我就是想让我皇兄把兵权分给东宫,我就是想让我皇侄顺顺当当的,怎么样吧?我错哪儿了?”
那一瞬宛如晴空霹雳电闪雷鸣,我额头被小皇叔抵在铜镜上磕得一痛,那时不止看见他一张怒到发赤的脸,更清楚看见了我自个儿那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我甚至还能从那铜镜昏黄的折光里头看见我眼中充起的一道道惊人的红丝。
铜镜里一屋的笑闹姑娘弄琴的生儿在边缘昏花形动,灌在我鼻腔的香气烟气酒气好似污脏的山洪淹到了我头顶上,当中有个沈山山从破开水层冲上来,一把推开小皇叔恨恨看了他一眼,随即我后背经由一拉,被沈山山揽过去就往外头带——
片刻之间我依旧看着那盏铜镜——我看见里面有个我被沈山山拉着倒退开去,我看见我身上一袭皱乱的锦衫华服和我腰上被扯得破破烂烂的玉穗子,乌糟的一团金丝线从里面钻出来一直拉丝到了我膝上,随我怎么一动一走都在袍子上死活粘连着。
当初瞧着越富贵,现下见着就越邋遢。
……那穗子从前青的兰的时候也漂亮啊,多漂亮啊。
真还不如从来就没有换过,真还不如里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刻着愿景的蜜蜡珠子。
沈山山把我拉出折门之前,小皇叔还垂手倒提了烟杆儿盯着我,他那时已再不笑,也再不怒,只平平静静道了一声:“你怪我也没用,清爷,这事儿由命不由人。”
下一刻折门在我身后吱呀打开,又换到我眼前砰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