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篓棉花早已不见,只剩下空篓子在后院里扔着。外柜格子,空大半。最初,天佑还叫伙计们把货匀匀,尽管都摆不满,可也没有完全空着。渐渐,匀也匀不及;空着只好空着。在自己铺子里,天佑几乎不敢抬头,那些空格子象些四方,没有眼珠眼睛,昼夜瞪着他,嘲弄他。没法子,他只好把空格用花纸糊起来。但是,这分明是自欺;难道糊起来便算有货?
格子多半糊起来,柜台里只坐着个老伙计——其余人都辞退。老伙计没事可作,只好打盹儿。这不是生意,而是给作生意丢人呢!内柜比较好看些,但是看着更伤心。绸缎,和妇女头发样,天天要有新花样。搁过三个月,就没有再卖出希望;半年就成古董——最不值钱古董。绸缎比布匹剩多,也就是多剩赔钱货。内柜也只剩下个伙计,他更没事可作。无可如何,他只好勤擦橱子与柜子上玻璃。玻璃越明,旧绸缎越显出暗淡,白发黄,黄发白。天佑是不爱多说话人,看着那些要同归于尽,用银子买来细货,他更不肯张嘴。他口水都变成苦,口口咽下去。他体面,忠实,才能,经验,尊严,都忽然笔勾消。他变成筹莫展,和那些旧货样废物。
没有野心人往往心路不宽。天佑便是这样。表面上,他还维持着镇定,心里可象有群野蜂用毒刺蜇着他。他偷偷去看邻近几家铺户。点心铺,因为缺乏面粉,也清锅子冷灶。茶叶铺因为交通不便,运不来货,也没有什生意好作。猪肉铺里有时候连块肉也没有。看见这种景况,他稍为松点心:是,大家都是如此,并不是他自己特别没本领,没办法。这点安慰可仅是会儿。在他坐定细想想之后,他心就重新缩紧,比以前更厉害,他想,这样下去,各种营业会齐停顿,岂不是将要齐冻死饿死?那样,整个北平将要没有布,没有茶叶,没有面粉,没有猪肉,他与所有北平人将怎样活下去呢?想到这里,他不由想到国家。国亡,大家全得死;千真万确,全得死!想到国家,他也就想起来三儿子瑞全。老三走得对,对,对!他告诉自己。不用说老父亲,就是他自己也毫无办法,毫无用处。哼,连长子瑞宣——那有聪明,有人格瑞宣——也没多大办法与用处!北平完,在北平人当然也跟着完蛋。只有老三,只有老三,逃出去北平,也就有希望。中国是不会亡,因为瑞全还没投降。这样想,天佑才又挺挺腰板,从口中吐出股很长白气来。
不过,这也只是点小小安慰,并解救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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