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石头眼镜,两条黄铜硬腿儿,用根黑色丝带儿套在头顶,以防止掉下来碎。白嘉轩不是鼓不起往昔里强盛凛然气势,而是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尤其是作为白县长父亲,应该表现出种善居乡里伟大谦虚来,这是他躺在炕上养息眼伤月里反反覆覆反思最终结果。微显茶色镜片保护着右边好眼,也遮掩着左边被冷先生刀子挖掉眼球瞎眼,左眼已经凹陷成个丑陋坑洼。他气色滋润柔和,脸上皮肤和所有器官不再绷紧,全部现出世事洞达者平和与超脱,骤然增多白发和那副眼镜更添加哲人气度。他自己手拄着拐杖,手拉着黄牛到原坡上去放青,站在坡坎上久久凝视远处暮蔼中南山峰峦。
白嘉轩牵着牛悠悠回家,在村外路外撞见鹿子霖就驻足伫立。在道高及膝头台田塄坎上,鹿子霖趴在已经返青麦田里,用只废弃镰刀片子,在塄坎草丝中专心致意地掏挖着牛奶奶块状根茎。他棉衣棉裤里处线断缝开,吊着缕缕串串污脏棉花套儿,满头灰色头发像丢弃破毡片子苫住耳朵和脖颈,黄里透亮脸上涂抹着眼屎鼻涕和灰垢,两只手完全变成乌鸦爪子。他匍匍在地上扭动着腰腿,使着劲儿从草丛刨挖出颗鲜嫩嫩羊奶奶,捡起来擦也不擦,连同泥土起塞进嘴里,整个脸颊上皮肉都随着嘴巴香甜咀嚼而欢快地运动起来,嘴角淤结着泥土和羊奶奶白色液汁。鹿子霖抬头盯白嘉轩眼,又急忙低下去,用左胳膊圈盖片羊奶奶茎蔓,而且吐哝着:“你想吃你自个找去,这是寻见,全占下咧!”白嘉轩往前凑凑问:“子霖。你真个不认不得咧?”鹿子霖头也不抬,只忙于挖刨:“认得认得,在原上就没有生人喀!你快放你牛,忙着哩!”白嘉轩判断出这人确实已以丧失全部生活记忆时,就不再开口。
鹿子霖被民兵押到台下去陪斗,瞧见发即将被处死岳维山、田福贤和鹿黑娃,觉得那枪膛快枪子弹将擦着自己耳梢射进那三人脑袋。耳梢和脑袋可就只差着半寸。他瞅见主持这场镇压反g,m集会白孝文,就在心里喊着:“天爷爷,鹿家还是弄不过白家!”当他与另外九个保长排溜面对拥挤乡民低头端立在台子前头时,就听着个又个人跳上台子控诉岳、田和黑娃罪恶,台下阵高过阵要求处死这三个人口号声浪。鹿子霖感到不堪负载,双腿打软几次差点跌跪下去。突然脑子里嘣嘣响,似乎肩上负压重物被推卸去,浑身轻若纸灰。拥挤在鹿子霖近前人嗅到股臭气,有人惊奇地嘻笑着叫起来:“鹿子霖吓得屙到裤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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