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一张标准尺寸单人床和一堆标准尺寸平装书的人就能知道,床垫下每一层可以铺七十二本书。一层一层地,我的床显著升高了,像是《豌豆公主》的故事,没多久,我躺在床上离天花板比离地板还近。
母亲为人多疑,纵使她不多疑,也太明显了,她的女儿正步步高升。
一天夜里,她走进我房间,见床垫下支出平装书一角。她抽出书来,打着手电筒检查。真不凑巧,那一本是D.H.劳伦斯的《恋爱中的女人》。
温特森太太知道劳伦斯是恶魔,专写色情小说,于是她把书掷出窗外,继续翻找搜刮,我跌跌撞撞地爬下床,她把书一本接一本地从窗子扔进后院。我抓起书想藏起来,家里的狗叼着书跑开了,穿着睡衣的爸爸无能为力地站在一旁。
书扔完了以后,她提起我们用来暖浴室的小煤油炉,走进院子,把煤油倒在书上,点起火。
疼痛的快感猛袭你们”。
我哭了起来。
图书馆里的读者抬头看我,眼带责备,管理员也训斥我,因为那年头图书馆里连打喷嚏都不准,更别说哭了。于是我把书拿到馆外,坐在台阶上,在北部常见的大风里把书从头到尾读完了。
这部陌生而美妙的剧本使那一天变得可以忍受,可以忍受又一次家庭的失败——第一次不是我的错,但领养的孩子都会自责。第二次失败无疑是我的错。
我对性与性取向感到困惑,也为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烦恼,住哪里、吃什么、怎么通过A-Level课程[7]的各项考试。
我看着它们熊熊燃烧,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心想,多么温暖,多么光明,在这个凛冽祥和的一月夜晚。而书一直以来于我都是光明与温暖。
我此前为每一本书都包上了塑料书皮,因为它们很珍贵。而今它们已化为灰烬。
隔天早上,院子里遍地都是零落的书页碎片,有些还飘进了巷子里。书本烧剩下的碎片。我拾起一些纸片。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我会
我孤立无援,但T.S.艾略特帮了我。
所以当人们说诗是一种奢侈、一种选择,属于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不应在学校读诗,因为它不符合时代潮流,或者给出其他任何奇怪又愚蠢的关于诗以及它在我们生活中的地位的观点时,我便猜想说这些话的人过得很安逸。艰难的生活需要坚韧的语言——这就是诗的本质。这就是文学所给予的——一种语言,强大到足以说出生活如何艰难。
这不是藏身之处。这是安身之所。
从各种角度考虑,都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书战胜了我,而我母亲战胜了书。
之前周六以及周四、周五放学后我在市场打工,包装货物。赚到的钱我拿去买书。我把书偷偷带回家,藏在床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