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板愣下,说,其实是个唱戏。
里头便问,唱什行。
段老板说,自然是武行。
那门竟然开。老道士出来,并无仙风道骨。阿响看他,只觉得十分老,却看不出年纪。头发掉得只剩下脑后个发髻,脑门却很宽大。身上道袍,也是很破旧,靠肩膀地方,竟缀着蓝印花布补丁。他袖着手,看下四周,道,既然是武行,就试你试。
他便反身回观里去。
前,人走。
锡堃坐在牛车上,裹着件棉袍,边咳嗽,边奋笔疾书。如今这随军“捷声粤剧团”,只剩下他个编剧。演员失散数个,演不大剧。他还是不停地写。写出,晚歇时候,几个受重伤兵士躺在禾秆上冻得发着抖,是断不可让他们睡去。睡过去,便醒不来。锡堃便将白日写好唱出来,直唱到自己哑声,还不肯停。唱完自己写,又唱《陆文龙归宋》:“乡关远隔山山岭岭,朝朝晚晚人难宁,身居这异国,愁怀无尽罄,每偷偷向风泪盈盈。”年纪轻些战士,听着听着,便用袖子擦眼睛。段老板就打断他,说,七先生,这词叫不醒人啊。锡堃便说,这后面不就是,“长练好本领,英雄争气盛,文龙初闯阵,战已功成”嘛。段老板便说,罢。
段老板便脱上衣,在平地上连翻几个长筋斗。级翻、长翻、鹰翻,看家本事都使将出来,边用那大武生特有沙嗓念道,唔好困啊,唔好阖埋眼啊……
锡堃唱半夜,他翻半夜。直到增援军医来。到底还是有个睡过去,再未醒翻。阵地上便没有人说话。阿响拿着只锅,将煮得半热黑麦粥,人打勺。到段老板,他挡下,说,给七先生多吃点,佢用咗好多脑力。
过龙南、虔南、定南,到山洼这处小村。民房寥寥,并无人烟。大约听说日人要撤兵北上消息,先疏散。部队便在此村中平地驻扎。阿响看锡堃将身上棉袍裹得紧紧,咳得更厉害,摸下头,滚烫。叫声,人已经不清醒。这时前头哨兵回来,说,村尾有个道观,看见光,仿佛有人。
团长就叫上段老板,抬上几个伤兵。到村尾,果然是座道观,虽然败落,但看得出许多年前,也曾经是繁盛。观内可见座古塔,在这小村,如鹤立其中。团长便去敲门。敲许久,出来个老道士,张眼,就要关上门。
段老板眼疾手快,挡住门说,这位道长,且听句。
里头仍是把着门,瓮声道,本观不涉兵刃。各位请回吧。
段老板道,普天之下,哪里有人天生就是个兵呢。不为国难,谁愿舞刀弄枪。
里头便冷笑,看你身架,就是个从小练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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