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还挂着“四大美人”的画像,看上去也有了年月。戴得头上,正是“昭君出塞”。原本是凄苦的景象,但不知为何,画家将明妃的形容画出了娇俏与喜气。不像是远嫁和亲,倒像是芳心有属未辜负。
尽管山伯介绍我是个做研究的“教授”,但戴得却还是认定我是“写报纸”的媒体人。他神采奕奕地请我多写写他这个铺头,并且告诉我当年林家卫的电影都来取过景。
我想一想,问他是哪一部。他说,就是台词说,人人都是没有脚的雀仔那一部。
我试探地问他,知道同钦楼的事情吗?
他哈哈笑说,是人都知啦,“溏心风,bao”茶楼版。
凡一物烹成,必需辅佐。要使清者配清,浓者配浓,柔者配柔,刚者配刚,方有和合之妙。
——袁枚《随园食单》
戴得自小就有些怕姐夫。
至于为什么怕,他却是说不上来。
如今自己白发苍苍,提到了山伯,还是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不知怎的,他不说话,眼里头一凛,我就不踏实。
我说,你覺得在香港做茶楼,好不好?
他答,当然啦。人人都食“一盅两件”。
我又问,那开上海菜餐厅呢?
他答,也好。我自家生意,怎么不好。
我觉得,他的回答过于狡黠与不由衷,于是问了一个潜藏恶意的问题,当年你姐夫为了你家里的生意,不做茶楼了。你觉得
我看他手里抚摸着紫砂的老泥壶,手指弹动。仍是不安的模样。
戴得三十岁上,家里已经在香港开了四间上海菜馆。三间在湾仔,一间在观塘。眼下四间关了三间。观塘那间是最后关的。姐夫年纪渐大了,做不动。康宁道上,四千多呎的店堂,现在是“鸡记”麻将馆。
戴得在家里,排行老幺。兄弟姐妹八个,父亲五十岁才有了他,是老来子。山伯早前未讲凤行家的事,只带我到了“十八行”来,听戴得讲。
戴得坐在自己家唯一的店铺里,满面红光。虽然是下午三点,吃中饭的客人已经离去,但后面仍是个忙碌的背景。他的妻子,端着一大锅碗盏茶杯,雄赳赳地往后厨走过去。姐夫五举山伯,正在柜上盘点账目。他的儿子和侄子,则合力在一个巨型的钢精盆里,搅打肉馅。
这个餐馆,有一种刻意的陈旧。与同钦楼无奈老去不同,它似乎很享受并强调着这种陈旧,不加掩饰。头顶的黑色吊扇,已看得见锈迹。曼陀罗花样的米色墙纸,也有着蜿蜒的水渍。但却并不起眼,因为墙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餐牌。餐牌的毛笔字是些许刻意的瘦金体。标示着“龙井虾仁”“松子黄鱼”和“花雕醉鸡”的价格。戴得指着其中一张,上写着“冲爆羊肉”,显然是笔误。但他不以为意,说是请高人所写,将错就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