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拉,美丽的多拉。她是伯父家的用人。她被雇用后托马斯首次到访的那天,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她,再也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满脑子都是她的倩影。他彬彬有礼地待她,一次又一次寻找微不足道的借口接近她,只为和她多说一句话,只为有机会欣赏她精巧的鼻子、明亮乌黑的双眸、精致洁白的牙齿和婀娜的身姿。于是,他成了伯父家的常客。他清楚记得多拉与他心意相通的那一刻——当时她忽然意识到,在他眼中她不仅是一个用人,还是一个女人。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短暂相交,她旋即转身而去,离去之前,嘴角浮上一丝心照不宣的微笑。
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从他心底涌起。那一刻,阶级、地位、世人的偏见、家人的阻挠——这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壁垒全部消失不见。下一次登门时,他把自己的大衣递给她,他们的手碰在一起,触感绕在指间久久不去。从此两人的感情一发而不可收。他之前只和几个妓女发生过关系,每次激情过后心情便跌落谷底。事后他总是匆匆逃离,羞愧不已,发誓不再重蹈覆辙。但和多拉在一起时,激情退去又会燃起新的激情。她把头靠在他胸口,手指纠缠着他浓密的胸毛。他不想逃跑,他哪儿也不想去。
“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吧。”他央求道,“我们会成为彼此的珍宝。”
“不行,我们只会变得贫穷,孤立无援。你没尝过那种滋味,但我清楚。我不想把你也拖下水。”
点头微笑外,他对其他的指指点点一概视而不见。
他稳健地迈步,向拉帕走去。他步伐轻盈,每迈一步都把脚高高抬起,再平稳地落下。他的步态几近优雅。
他踩上一块橘子皮,不过没有滑倒。
他没注意到一条打盹儿的狗,它的尾巴堪堪躲过他的鞋跟。
他在下旋转阶梯时漏踩了一级,他握住扶手,轻松恢复了平衡。
类似的小意外接二连三,却也无伤大雅。
一提到结婚,多拉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向来如此,一眨眼的工夫心情就由晴转阴。
“不行,你的家人不会同意的。家人就是一切。你不能不顾及他们的感受。”
“你就是我的家人。”他看着她的眼睛回答。她摇了摇头。“不,我不是。”
此刻,他的双眼从看路的重任中解放出来,悠闲地待在眼窝里,像是坐在轮船船尾躺椅上的两名乘客。它们不必随时巡视地面,可以悠然地四下张望。它们欣赏流云和树影,追逐空中掠过的飞鸟,注视一匹拉车的马经过时鼻孔喷出的热气,捕捉建筑墙面上不易察觉的精巧纹饰,观察桑塔伦码头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总之,在一九〇四年十二月底这个晴朗的日子,这段晨间漫步理应让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