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六年冬天,周劭回到开发区,常驻总部,当时正处于一个拐点,房地产升温,小镇南侧造起了规模式的住宅区,白家村已经不复存在,另有几栋酒店公寓在东侧建起,他在上海都曾经收到过广告传单,据说卖得不错。工业不再是小镇的支柱产业,房产和旅游正在兴起,小镇的边界向外拓展了一倍,过去打工仔和原住民之间的边界渐渐模糊了。童德胜在镇上买了房子,又买了一台车,拿到本地牌照,看样子他会在此终老。另一方面,开发区的工厂减少了三分之一,这可能和全球经济气候以及台商的投资策略有关,但不在打工仔和镇民们的考虑范围内,十年前面临的治安和人口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全都不成问题,这令人惊讶,也在情理之中。经历过几场打黑行动,现在,这里到处都是小店,节假日人满为患,在奥运会之前配备的警力(民警、辅警和治安队)足够应付过去的任何一次骚乱。每次聊到这件事,童德胜总是痛心地说:东部地区发展太快,我家乡的农村已经不剩几个年轻人了。
有个录入员问周劭,这是为什么。他说,这是规律呗,经济规律,有涨有落,像人生经历成长和衰老,有些时代你用尽一生看不到它的涨落,有些时代只需要十年可能就过去了,比较痛苦的是,眼下这十年过得尤其地快。
多年来,作为放外差的门客,他总是短暂地在这里落脚,小镇比绝大多数的库区都热闹,回到小镇像是回到了人间
就是揣大麻被抓的那个。
童德胜说:想起来了,这小子放外差回总公司,带了一包大麻,在收费站被查了,后来坐牢了。可是他妈的这个潘帅怎么会是潘朋的兄弟?如果是,我为什么要用他?
周劭说: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有可能你只是在装糊涂。潘帅做事还不错,没有前科,身份也是真的,我在北京仓和他交接过一次,没大问题。
童德胜说:认识就更好,准备去C市吧。说完,递给他一张五寸照片,是潘帅的翻拍证件照。
周劭说:派个资深的门客去应付一下呗,我已经不适合放外差了,老了。三百万的货反正你也追不回来了,如果上面怪罪下来,你就辞职回家养老吧,别以为我想顶你的职位,这鬼地方也没几年可以做了,各家公司都在撤,美仙要是撤了,去东南亚开厂,咱俩不可能跟着走。
童德胜说:你想太远了,我只问你,为什么你认为三百万追不回来了?
周劭说:这么多年卷货卷款的从来没追回来一个。
童德胜说:可是潘帅是真人,他跑不掉,现在各处都联网了,和以前不一样。
周劭起身付账,转脸问童:难道你看不出潘帅有一部分可能已经死了吗?
入夜,周劭在镇上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