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少年说:“妈,这个人他要找我姐。”
周秉昆看一眼那老妪,再看一眼那少年,又一阵发愣——想不发愣都不行。
老妪说:“那,有什么事儿进家说吧。”
听了这话,秉昆不禁在心里谢天谢地。
郑家有两道门。第一道歪斜的破门,是北方人叫“门斗”的小小空间,无窗,黑咕隆咚的,三四平方米大的地方,堆着蜂窝煤、劈柴、冻白菜、冻萝卜什么的,架子上倒扣着水桶。冰棍箱子也放在门斗。
是不是朋友倒没什么关系,只要你告诉我哪一家是郑娟家,我下次来会带给你许多瓶底,替你磨好了的。”
盲少年的头这才转向他,拿瓶底的手却仍举着,以成人般的郑重语气说:“那你先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找她什么事?”
盲少年的话令周秉昆又迟疑起来,他完全没料到一个盲少年对他问的话竟会持那么慎重的态度,简直可以说不但慎重,且有几分警惕。但唯有这么一个盲少年可问,便只好交谈下去。于是他说,自己并不认识郑娟,不过是受人之托,给郑娟送点儿东西。
“可,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盲少年那只手不举着了,在嘴前哈了哈,用另一只手搓了搓,揣入袄兜里了。秉昆随之听到他兜里发出一阵玻璃片相碰的响声,显然他兜里还有些那样的玻璃片,而隔着那样的玻璃片望太阳大约是他经常做的事。
秉昆诚实地说:“知道。”
进入第二道门,便是住屋。郑家只有一间住屋,十五六平方米,火炕占去了一半地方,窗子在连着炕的一面墙上,仅四指宽的窗台。窗台以上的玻璃结着冰,为了防止融化的冰水淌到炕上,窗台被抹布卷和布条卷全部侵占了。地上,锅台和碗橱占去了另一半面积。有张旧桌子,一把让人看上去不敢往下坐的破椅子,还有看上去同样不结实的脸盆架。此外,再无其他什么东西。
盲少年又问:“知道你还受人之托啊?如果是给她送来涂志强的什么东西,那你干脆就别送了,那不是又会使她伤心吗?”
秉昆失去了耐心,生气又诱惑他说:“哎,你这小瞎子到底想不想告诉我啊?如果你告诉我,我给你鸡蛋!”
盲少年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睁大了,分明受到诱惑,却还在考虑什么。
这时,从胡同口的坡上,有一老妪推着载有冰棍箱的小车缓缓而下。冰棍箱上用草绳一道道绑着火把似的插棍,其上插着十几支糖葫芦。冬季毕竟不比夏季,冰棍难卖,卖冰棍的多是两样都卖。尽管那老妪小心翼翼,小车却还是向一旁滑去。周秉昆怕她连人带车翻入沟里,急忙上前,先替她推下小车,接着又把她扶了下来。
老妪指着盲少年说:“那是我儿子,我到家门口了,多谢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