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要打断郑母的话时,郑娟的弟弟开口了。
那盲少年说:“姐,妈的话太啰嗦了,还是听我来说主要的话吧。别人托这个人转交给你东西,所以这个人才来找咱家的。他在门口见到了我,我正替你问他是什么东西,他还没告诉我呢,正巧咱妈回来了。”
依然是一种大人般的口吻,话说得有条有理。
秉昆赶紧接着他的话说:“是啊是啊,是你弟弟说的那样。”
他不禁对那盲少年刮目相看,正想说句这一家三口全都爱听的话,没等想
连箱子也没有,夏秋所穿的为数不多的衣服,叠放在炕的一角。
炕上铺着几张报纸,报纸上堆着山楂,一个穿件红毛衣的二十一二岁的姑娘——不对,应该说是小媳妇——也不对,确切地说是小寡妇,坐在炕上,正用竹扦穿山楂。她那么做前,先用小刀将山楂一个个切开一道口子,挑出里边的核儿。她的毛衣很旧了,几处地方开了线。她没穿棉裤,只穿条旧的花布衬裤,也没穿袜子。
秉昆进门后,小寡妇停止了正做着的事,极为吃惊地瞪着他。秉昆看出她还没洗脸没梳头,看出了她在一个陌生男子讶然的目光下的狼狈不堪,也看出了她内心里的羞臊。而他的惊讶是因为,自己没料到她还是一个美人。他看着她呆住了,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在他看来,除了她脸上没有书卷气,此外她的美绝不逊于自己的姐姐。区别是,自己的姐姐有张眉清目秀的脸,一双大眼睛总是很有神,目光总是那么自信,给人以意志坚定难以驾驭的印象;而眼前的郑娟有张蛾眉凤目的脸,像小人书《红梦楼》中的小女子,目光里满是恓惶,仿佛没怎么平安无事地生活过似的。她的样子,会让一切男人惜香怜玉起来,周秉昆当然也不能例外。
郑娟扯过她的棉衣盖住了脚和小腿,满是疑虑的目光转向了母亲。
郑母拍拍炕沿,意思是请秉昆坐下。也没别处可坐,秉昆就拘束地半坐在炕沿。这样他可以不和郑娟面面相对,他仿佛有种被催眠的感觉。
郑母在椅子上坐下了,她的盲人儿子摸索着蹲到她跟前,摘下她的棉手套替她搓手。
秉昆担心地说:“大娘,别坐那儿,坐这儿吧。”
他也拍了拍炕沿。
郑母说:“没事儿,别看这椅子破,挺经坐的。”说完才将目光转向女儿,打消女儿顾虑说:“这小伙子心眼好,见我推着冰棍箱下坡,跑过去替我,还扶着我下的坡。要不,我连人带冰棍箱子栽到沟里了。我要是摔伤了哪儿,咱们一家的日子可怎么往下过啊?”
秉昆已经背对着郑娟了。郑母说时,他看不到郑娟的表情。他极想看到,却又不好在郑母说时扭头看着人家的女儿——尽管她一味说着感激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