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娟喝道:“妈,你别!”
郑母竟很顺从,坐下嘟哝着,双手仍捧着布包。
郑娟弟弟也说:“姐,鸡蛋是可以留下的。”
郑娟又喝道:“没你插嘴的份儿!”
弟弟噤若寒蝉,摸摸索索地躲到门斗去了。秉昆不由得低下了头,他不愿看到那小寡妇对母亲和弟弟的凶样子,见证了她的另一面让他有些不快。他偶尔也对自己的母亲那样子过,却是装凶,不是真凶,而她对母亲和弟弟却是真凶。他暗想,如果自己有那么一个懂事又是盲人的弟弟,才舍不得呵斥呢!
出来,郑娟在他背后开口了。
她说:“你不必成心背对着我了。”
于是秉昆起身坐到炕沿另一端去,这样,他可以看着她了。在他背对她的时候,她已穿上了外裤。但穿的仍不是棉裤,而是一条单军裤,草绿色的确良的。她也穿上了袜子,小腿蜷向身后,成心不让他看到她的脚。刚才她没穿袜子时,他的目光盯住她的脚看了好几秒,看得她如芒在背,恨不能让自己的双脚立刻隐形。
郑母为了使屋里暖和些,起身去捅炉火,一边絮叨:“不让她把棉裤拆了,偏拆了,说春节想穿上拆洗过的棉裤。可倒好,拆了,裤面也洗干净了,又来了活儿。穿两串糖葫芦挣一分钱,为赶在春节前挣几元钱,顾不上做自己的棉裤了……”
郑娟穿的军裤膝部有个指甲盖大的破洞。周秉昆看出,她穿的是涂志强生前穿过的一条军裤,那破洞是涂志强吸烟时掉下的火星烫出来的。涂志强交往挺广,想弄条军裤穿穿,就会有人帮他心想事成。那几年,穿条的确良军裤或上装,哪怕是戴顶的确良军帽,在留城青年中是很时髦的事。
他听到郑娟大声说:“你看着我!”
他抬起头,以不快的目光看着她。
“你转告他们,我才不需要他们的可怜!”她那双丹风眼中投射出凛然的目光,咄咄逼人地瞪着他,停顿片刻,加重语气接着说,“我明明白白告诉你,
“妈,你别絮叨些没用的了,春节前我肯定会有棉裤穿的。”郑娟目光与话题同时一转,看着周秉昆问:“谁派你来的?”
秉昆苦笑道:“倒也不是谁派我来的,是我自己有几分情愿才答应了的事。”
他简单地将瘸子二人托付他的经过讲了一遍,省略了几乎是被劫持的细节,讲出他们苦苦相求的意味。
最后他掏出信封,放在小布包旁,总结说:“这信封里就是他们让我给你送来的钱,十个鸡蛋是我从自己家带来的。毕竟,我与涂志强哥们儿了一场,快过春节了,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我当什么呢,是鸡蛋啊,那大娘这厢谢你了啊!”郑母本已又坐在椅子上了,听完周秉昆的话,立即起身拎过去布包想放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