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是在哀求你。”
“是啊,她刚才是在哀求我。但你妈确实没哭,我不骗你。”
秉昆摸了摸那盲少年的头,不由自主地蹲下,替他擦去流淌不止的泪,竟有些庆幸他是盲人,看不到自己母亲刚才那种可怜的样子。
“你把钱给我妈了?”
“给了,哪能不给呢!”
盲少年也从旁说:“我姐以前是好脾气的人,从没对谁发过火。”他的眼中也淌下泪来。
“求求你,别生气……把那钱,给大娘留下吧!……只靠我卖冰棍养活不了我们三口人啊……”身材瘦小的老妪,双膝一弯,分明是要跪下去了。
周秉昆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赶紧上前一步,双手将郑母搀住,耳语道:“大娘,我没生气。”
他从兜里掏出信封,递到了郑母手里。她连个谢字都没顾上说,抹着泪,迈着摇摆不稳的碎步进入了歪斜的家门。
盲少年问:“我妈进屋了?”
我也不需要你来可怜!全中国现在可怜之人多了,我不认为我是最可怜的。我恨他们!涂志强如果不是跟他们搞到一起,也不至于犯下死罪。那我俩的日子还可以凑合着混下去。带上那钱,别弄脏了我家炕。你走吧!走!快走!……”
周秉昆一时目瞪口呆,如同自己果真是瘸子们一伙,对涂志强的死负有抵赖不掉的罪过似的。
“娟,你听妈劝你几句好不好?”
“不好!……你!……带上钱快给我滚啊!滚啊你!”
郑娟的手直指周秉昆的脸。
“那,是不是就证明,你原谅我姐了?”
“原谅了,我怎么能不原谅她
秉昆说:“是的,她进屋了。”
盲少年又问:“我妈哭了吧?”
秉昆犹豫了一下,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回答:“她没哭。”
“我觉得,她是哭了。”
“真没哭。她是长辈,比我妈年龄还大。长辈对晚辈说话时,轻易是不会哭的。”
秉昆的脸红过一阵后,又变得煞白。
他猛地往起一站,将装钱的信封抓在手里,低着头撞门而去。他像一头被始料不及的枪声和猎狗吠声所惊吓的野兽冲到了外边,不但受到了惊吓,还被激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愤怒,想要发出狂烈的咆哮。
郑娟的母亲和弟弟跟到了外边。
那老妪说:“孩子你站一下,你听大娘向你解释……那个,那什么,就是钱,她不要,大娘要。求你……给大娘留下吧!我女儿她……他俩并没领过证啊,我女儿她连一个正式的寡妇都不是呀,她肚子里还怀上了涂志强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撇不下我和她弟,她就根本不愿活了!她那样不是冲你,她是在冲自己的命发火呀!”
老妪脸上淌下泪来,朝秉昆可怜兮兮地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像已完全丧失了耻辱感的老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