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昆走出那条胡同时,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活了一百多岁的老人似的,仿佛历经了许多人间沧桑,对某些事情有了与以前完全不同的看法。他不再因自己出生于光字片而耿耿于怀了,不再因自己以自尊为代价终于调转成了工作单位,却仍是一名苦力工而耿耿于怀了,不再因姐姐的所作所为而一直难以原谅姐姐了,不再怕涂志强继续侵入他的梦中了。即使世上真有鬼,涂志强的鬼魂确确实实地出现在面前,他相信自己也是能够以平静如水、无惊无惧的心情来对待了。
他的心仿佛被刚刚摆脱的事掏空了。那事已经过去,如同历史,如同从他心里滔滔流过的江河水,冲走了内心里的许多脏东西,包括堆积在内心边边角角的脏东西。他知
“郑光明,我妈和我姐都叫我小明。”
“那么,以后我要叫你光明,我喜欢叫你光明。”
“那,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我姓周,名秉昆。同样没骗你,告诉你的是我的真姓名。”
“我相信,以后我可以叫你秉昆哥吗?”
呢?”秉昆说完这句话,觉得自己真的原谅那才二十一二岁的小寡妇了。他又在心里默默说了一遍,“我怎么能不原谅她呢?”
“那,以后……如果他们再让你送钱来,你还肯吗?”
秉昆不知该怎么说好了。
“我也求你,肯吧!我不要你送给我鸡蛋,我替我妈,替我姐,也替我自己,要他们托你送的钱,如果他们真能说到做到的话,如果你真愿意帮帮我们的话。我们太需要帮助了,可谁又会帮助我们呢……”
那盲少年忽然双膝跪下了,跪得那么快,使秉昆措手不及。那时秉昆仍蹲着,并没站起,愣了愣,忽然将他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了。周秉昆居然联想到了《叶尔绍夫兄弟》中的斯捷潘,联想到了在哥哥姐姐们讨论那一部书时自己所说的话——他觉得仿佛连斯捷潘也被他紧紧地搂抱住了。
“当然可以。”
“秉昆哥,你为我家做的事,千万别告诉别人啊,那我姐就更没脸做人了。”
“明白。你也不能对任何人说起我的名字。”
“你放心,我不会的。”
周秉昆就那么一直搂着郑光明,与他说了一番话。
盲少年在他怀中失声痛哭。
周秉昆觉得仿佛也是斯捷潘在自己怀中失声痛哭。
他不知不觉地流泪了,对那盲少年耳语:“好孩子,别哭,我真的认为你是个好孩子,他们会说到做到的。我向你保证,以后你家每月都会收到钱,当然是我送来的,手递手交给你妈,或者亲手交给你也行。交给你也行的,是吧?”
盲少年终于不哭了,小声说:“交给我不好,我是瞎子,怕丢了,还是交给我妈好。”
“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