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娟将话岔开,说她母亲有一天回家后一言不发,像是在外边受了欺负,没吃晚饭,早早就躺下了。半夜说想吃一个西红柿,可家里没有。天快亮时,她听到母亲叹了口气,那是很长的一声叹气。好像叹完那一口气,无论以后再活多少年,再遇到多么犯愁的事,都将不叹气了似的。她说她从没听到过谁叹那么长的一口气,好生奇怪,拉亮灯时,见母亲张着嘴,大瞪着两眼己没了气息。她说她知道母亲那样一种死法,是因为放心不下她姐弟俩,是因为有话要留给她却没来得及。
他问是哪天的事?
她说的日子正是他猜到的日子,于是他明白,那老太太不是在外边受了欺负,而是受了巨大的刺激。她一定也看到了游街示众的情形,也看到了卡车上项挂大牌子的“棉猴”和瘸子。她是认识他俩的。他想她的感受一定和自己一样,头脑里轰地一片空白。他完全不了解她对“棉猴”和瘸子的看法,但是他同样猜到了,头脑清醒后随即摆在面前的严重问题把她彻底压垮了,从此每月没有了那三十五元,一家四口的日子怎么还能过下去?这对她无疑是致命的沉
她说:“是啊,真难以相信那是我们姐弟的妈妈。”
光明忽然又说:“我姐更喜欢你,你把我姐娶了吧!我可以离家出走,不做你俩的累赘!”
她说:“别胡说八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没礼貌。”
然而,她的脸顿时变得比西红柿还红。
他向光明发誓:“我一定。你要相信我的话,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绝不可以有离家出走的念头,以后我们将是一家人,我和你姐会共同照顾你。”
“我妈死了。”
他呆了。
她腾出只手指了指桌子。
他扭头看上去,桌上曾放过的东西都不见了,摆着一张镶在框子里的破损了的黑白照片,照片上那年轻女人表情忧郁而沉静。相框前有两个盘子,分别放着馒头和西红柿。
她说:“也不知那照片是不是我妈的,从我妈的小布包里翻出来的。我觉得像我妈,你觉得呢?”她擦去泪,凄楚地笑了笑。
光明说:“姐,我没看错人吧?”
她说:“你又插嘴,再插嘴姐生气了啊!”
光明说:“他的话是对我说的嘛。”
她说:“客人说什么,你小孩子家只要听着就行。”
他因为“客人”二字,心上很痛了一下。
仿佛有只手从背后猛推了他一下,使他身不由己地双膝一跪,接着同样身不由己地磕了三个头。
当他站起来时,她说:“我妈一定很高兴你这么看得起她,她喜欢你。”
他再扭头看那照片时,觉得怎么看那年轻女人都不像郑娟妈。
他说:“你妈年轻时很漂亮。”
其实,那女人也谈不上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