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昆点了一下头。
书店一角摆了两只高脚凳和一个小茶几,水自流把秉昆引到那里坐下了。茶几后是一大株龟背竹,几片阔叶罩着茶几。
这时,秉昆特别想吸烟,觉得若不及时吸支烟,心脏就快停止跳动了似的。他掏出烟来,首先礼貌地递向水自流。
水自流说:“我戒了,彻底戒了。从入狱那天起,再没吸过一支。”
秉昆又一愣。
秉昆说:“对,是我,周……”
他抢着说:“周秉昆!你当年却不知道我姓甚名谁,现在你可以知道了……”
他把扇子放在书架上,从兜里掏出名片盒,取出一张名片双手奉上。
秉昆犹豫一下,接过去,见上面印着“水自流”三字。
秉昆问:“真名真姓?”
白笑川告诉秉昆,“和顺楼”这条街的拐角开了一家私人书店——不是报刊亭捎带着卖什么畅销书,而是以卖书为主,兼卖报刊,名曰“崇文书店”。书店很有些新书好书,他自己就买了一本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
那个街口与秉昆上下班的方向相反。他已经很久没摸书了,为了看看到底有些什么好书,有一天他下班后去了一次。
书店的门面装修得还可以,简单,古朴。门两边的墙上镶着一块块规格不等的木板,上面以各种字体烫出古今中外名人读书的语录,外国名人的语录下还配有英文,这是既省钱又有想法的一种装修。店内面积一百二三十平方米,高矮书架井然有序,窗子擦得干干净净,窗台摆着几盆花。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店里除了秉昆再无他人。秉昆正走动着,观看着,听到背后有人轻声问:“先生要选哪方面的书?”
秉昆一转身,顿时惊呆了,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当年的瘸子,看来他正是店主。
瘸子穿一身中式裤褂,黑色布鞋,平头,头发全白了。他蓄着三缕须,半尺多长——那么长的胡须都得蓄上四五年。十几年过去了,他还坐过牢,看上去却没怎么显老,面容仍那么白皙,这让他的胡须看起来像是假的,而头发像成心染白的,给人一种不真实的错位印象。
水自流劝道:
他说:“绝对真的。”
“有姓水的?”
“不多,绝对有。”
二人聊了几句,一时再无话可说,却分明都有不少话想问、想说。
水自流试探道:“愿意坐下聊聊吗?”
瘸子的样子没怎么变,秉昆一眼就认出了他。
瘸子却并没有立刻认出秉昆,或者,在他的记忆中秉昆这个人早已不存在了。
瘸子看秉昆有些疑惑,轻声问道:“这位朋友,我们曾经认识不成?”
秉昆吞吞吐吐地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还记得当年酱油厂那个……”
“哎呀……是你吗?”他终于认出秉昆是何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