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嘛,就是写一点生活中的琐事,你也属于琐事。”小然说,“我喜欢写记叙文,不喜欢议论文。”
“你会抒情吗?”
“抒情?”小然愣了一下,“呃,有时候,会吧。”
“我想看你抒情。”曾小然忽然涨红了脸,回身收拾起了书包。李白明白,自己提到了一个极为罕见的词:情。
两声,随即低伏于黑夜。未来的世界也将是这样安静吗,未来的时间也将是这样缓慢吗?李白毫无睡意,他不想进入梦乡,任何美梦也不能与此际的感受相提并论,以至于俞莞之对他作出如下评价: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早晨有点赖床。
有一天小然起夜,看到李白的鬼样子吓了一跳,照例让他出门等着。他披衣出屋,趴在窗口看月亮。过了一会儿小然也出来,站在他身边,月光照得她脸色清幽。就是这地方,我们已经身处某一年代的尽头,我看到了你二十五岁,三十五岁,四十五岁,我还能看得更远,直至一片虚无景象。“要是我爸娶不了俞阿姨……”他想说,那你就嫁给我吧,但话到嘴边变成:“那可真是一桩伤心事。”小然笑了笑,不予回答。他的一箩筐废话总是在她的深呼吸中化为沉默。
另一天下午,李白回到曾家,俞莞之不在,小然独自写作业。“你怎么了?”看到李白苍白的脸色,她问道。李白不语,轰然倒在床上,蜷曲身体打了个滚,活像一条挨了棍子的蛇。小然叹息,继续伏案。李白忽然又像眼镜蛇那样昂起上半身,用一种半跪半趴的姿势越过床栏,伸向小然的肩头。
“你在写日记!”他惊叹。
“不要嚷。”小然没有回头,照他脸上推了一把。“妈妈今晚值班,晚饭我来做,你现在要是饿了就去楼下厨房找点锅巴吃吧,随便哪家的锅巴都行。”
“我想看你的日记。”
“那可不行。”
小然合上她的黑色硬面抄,将其放进五斗橱抽屉里。黑色五斗橱第一格抽屉,十五岁的她专属的小小空间,李白注意到里面有一堆说不清道不明的物件,红色的发卡和棕色的手套,白色的垒球和花花绿绿的橡皮筋,一副扑克牌,一只陈旧的铁皮糖盒。日记置入其中,日记是这小小空间里的女王,一切物件围绕着她、诉说着她,一切时光也将温柔地为她吟唱。随后,抽屉推紧,调整了一下位置,锁上。李白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是手帕之类的东西,不,最好是个玩具小兵,被小然一同锁进其中,在一缕缝隙之光的照射下,舞弄着手中的塑料小剑,为日记本抵挡着蟑螂和老鼠的侵袭,或者,只是安静地守护,祈祷时光不要那么快地流逝。
“你在想什么呢?”小然问。
“我在想你的日记会写什么?”李白说,“你一定写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