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吗?”孕妇走过来察看李白,并打断了他由下向上的凝视。李白心想,我该怎么回答你。孕妇说:“如果舒服就说舒服,如果不舒服,我就用笤帚打她一顿。”说罢推搡李白。他不得不提醒:拜托了大姐,我重伤初愈,你又是个孕妇,何苦这样!现在轮到孕妇不依不饶:舒服吗,到底舒服吗,说出来。李白拒不开口,尽管没啥社会经验,他也知道,老子今天要是说了舒服,就会变成王八蛋。7号对孕妇说:“你去坐着吧,这里我来。”孕妇说:“我今天就要他说一句舒服,不然我白赔给他三百块了。”李白依旧平躺,视野中全是她的肚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之间,肚子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好像是有什么异物想要撑开那个饱满的球。李白吓得惨叫起来。
“胎动。”她冷静地说,“连我儿子都想踹你一脚。”
失魂落魄的李白回到座位,吹干头发,接受十五分钟的肩颈按摩。7号的手很硬,下手后照旧问了一句:
鼻子好点了吗?”
“叫我7号就行了。”她往他头顶浇了一坨洗发液,匀开,将他的头发卷成牛粪状,然后开始抓他头皮。李白给自己点了根烟,闭上眼睛,感到有点无耻,又睁开眼睛。
“痒吗?”7号问。
“实不相瞒,不抓还好,一抓简直痒得我想哭,是一种虫噬之痒,失去地球引力的痒。”
“你只要说痒就行了。”
“好吧,痒。”李白长久地闭上了眼睛。
搓完以后,7号把李白牵到水洗区,三张带冲洗盆和水龙头的皮面躺椅,有一位长发女郎正在中间的躺椅上做头部冲洗。以前理发,他都像挨批斗似的,含胸低头抱着一个脸盆,任由本地师傅在他脑后胡作非为,现在他知道,可以舒服点了。床靠得太紧。7号说:“躺右边。”她要是不指示,李白在“躺到长发女郎左边还是右边”的问题上可能会犹豫一辈子,他手忙脚乱往上爬,7号又过来牵住他。
“你莫再摔了,我真的赔不起你。”
这句话勾起了李白的内疚感。事实上,他额头的外伤只是很浅一道口子,针都没缝,脑震荡亦十分轻微,晕一天就没事了,平时喝到这个程度就算不撞头也得晕一天。他平躺下来,仰望7号,心想这还欠自己二十九次呢。她一个月得洗多少颗脑袋才能挣出一份可以寄回家的工资?温水洒到头上,李白意识到,7号一直注意避开他额头的伤口。随即想起那个可恶的小护士,往他头上涂药水的时候,她就像一个做错题目的小学生用橡皮奋力擦拭着考卷。那护士可是本地人……
“你应该去做护士。”李白喃喃自语,“那护士应该去洗头,不,应该去做木匠。”他感到7号的手停顿了一下,不过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