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采耳是舒服的,仅此。
李白走到账台,7号递上了厚重的外套,他从衣兜里抄出五十元,希望账单上不要出现什么额外的费用。孕妇也累了,对着灯光照了照纸币,懒洋洋找给李白三十元。他套上衣服向门口走去,孕妇忽然说:“我在广州待过好几年。”
“广州怎么了?”
“广州比你们这里好玩咯。”
他们同时沉默下来。李白想,我可以说广州那么好玩你来吴里干什么,我也可以说你在广州喺揾食,唔喺玩啦。可这种屁话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我们都是社会经验极其匮乏的人,用一种姿态遮掩着自己的障碍症
“重吗?”李白未及回答,孕妇又跟了过来,看着镜子里的他。李白忙说:“舒服,舒服。”孕妇终于满意,忽然又伸手拎起李白的耳朵,大喊:“啊呀,全是耳屎,要掏一掏了,是不是已经听不清声音了?”李白的耳朵被她喊聋,这一瞬间他简直怀疑自己:我是怎么从她手里赢下洗头卡的?
“付二十块,给你做个采耳。”
“你刚才好像是说十块。”
“一个耳朵眼十块。”孕妇继续她的幽默,“如果你是六耳猕猴就要六十块。”
既然已经谈价,李白决定豁出去(或者说投降),花二十元疏通自己的两个耳孔。孕妇发出一声欢呼,立即在账单上写下了两个字,采耳,并且拎起账单在李白眼前来回晃动。
“看清了啊,是你同意的。”
“不用我按手印就好。”李白说,“采耳,这个词有意思。我们这儿就叫挖耳朵。”
“在我的老家,马路边都有人摆摊采耳。采耳很舒服,也很重要。耳屎多的人,都很有钱,耳屎代表黄金。”孕妇摇头,“不过你们这里的人没这个风俗,你们不在乎,平时是怎么挖耳朵的,自己挖?用手指挖?”
李白哑口无言。对,我们是原始人,我们的动词用得就像傻逼(名词很丰富)。7号拿过一根一尺来长的挖耳勺,李白吓一跳,这长度可以把他脑袋捅个对穿。他绝望地看了7号一眼,她会意,让孕妇躲远点——她真太闹了,并且摇摇晃晃,撞一肚子过来也有可能。李白已经非常倦怠,竹制的挖耳勺伸进耳孔,立即关闭了他的听觉。
在这漫长或者短暂的时间里,李白想到了一个远去的人,曾小然。想到她用一枚黑色的金属发卡为他采耳(挖……耳朵),一种不太能表述好的、与回忆拌杂在一起的生理感受,以及还有——夏天的气息,蝉在窗外鸣叫,桌上的凉茶或汽水,阴凉之处被稍稍遮挡的强烈日光。为什么会想起夏天,李白也解释不清。他扭头向窗外望去(窗外是早春的下午),7号抬手拧住他的下巴,让他停止。“不要动,你想死啊?”她凶狠地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