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没有人理解你时,你自己不要出来讲。
什叫作“私房话”呢,这就是私房话。全本《文学回忆录》真价值,即在“私房”。他谈到那多古今妙人,倒将自己讲出来,而逐句谈论自家作品,却是在言说何谓文学、何谓文章、何谓用字与用词。这可是高难度动作啊,爱书写人,哪里找这等真货?眼下,隐然而欠雏形木心研究,似在萌动。此书面世,应是大可寻味文本,赏鉴木心而有待申说作者,会留意他所谓“精灵”自况,所谓“步虚”自供吗——承老头子看得起们,提前交底,以世故论,诚哉所言非人:这是文学法庭再严厉拷问也难求得自白啊。
知道,以上意思,不该来说。但也憋着私房话。那些年常与木心临窗对坐,听他笑叹“不懂啊,不懂啊”,好几次急,冲着他叫道:“怕什啊,你就站出来自己讲!”
这时,他总会移开视线,哑着喉咙,喃喃地
他私下里更谦抑,然而惊人地坦白——好像在座全是他最知心朋友——同时,也如他俭省用笔,点到即止,不使逾度。
木心写作快感,也是他长年累月自处之道,是与自己没完没对话、论辩、商量、反目,此书所录,变为亦庄亦谐、进退裕如谈吐。他自赏与自嘲好比手心翻转,他对自己俯瞰与仲裁,接踵而至。日间校对这九堂课,仍时时发笑。当他谈罢《S.巴哈咳嗽曲》写作,这样说道:
好久不读这篇。今天读读,这小子还可以。
如今“这小子”没有。下面话,好在他当年忍不住:
很委屈。没有人来评价注意这篇。光凭这篇,短短篇,就比他们写得好。五四时候也没有人这样写。
“他们”,指谁呢?“五四时候”是也果然没人这样写——今时好像也没有。就所结识者,对木心再是深读而赏悦人,确也从未提及这篇,而他话锋转:
幸亏那时写。现在是不肯。何必。
这是真。总愿木心继续写写那类散文,九十年代后期,他当真“不肯”。此是木心任性而有余,也是他诚实。九八五年写成《明天不散步》,他好开心,马路上走着,孩子般着急表功:“丹青啊,到目前为止,这是写得顶好篇散文!”可是八年后课中谈起,却又神色羞惭,涎着脸说道:
不过才气太华丽,不好意思。现在来写,不再这样招摇。
当时听罢,众人莞尔,此刻再读,则怃然有失:老头子实在没人可说,而稍起自得,便即自省,因他看待艺术教养,高于自得。你看他分明当众讲述着,却会脸色正,好似针对们,又如规劝自己,极郑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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