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井英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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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江户川乱步,历来有太多数人议论,全集也经多次编辑出版,其伟大的足迹,已不证自明。然而,以往对乱步的评价都只反复阐述乱步是侦探文坛的先驱、大前辈等已有的片面的定论,没有人全方位地评论过乱步,也没有人深入剖析过乱步独特的美学,他留给我们的印象是平面的而非立体的,为此,我深感不满。而乱步穷其一生在内心深处编织的黑暗之梦,更是一次也没有被触及过。
因此,十几年以来,只要一有机会在角川文库的解说文等中提起乱步,我便致力于解读这位巨人不为人知的私密。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乱步是一个一不留意失足跌入凡间的异度空间的使者,他一直在心里焦虑地祈祷着,希望能逃离这块名为“地球”的流浪地重返故乡,最终却拥着绝望埋骨此地。
不像三岛由纪夫那样挥舞着日本刀自我了断,也不像川端康成那样含住瓦斯管伏在冰冷的地板上自我惩罚,在世时,若穿上宽松的中国服一定派头十足,乱步就是有这样从容不迫的大将风范。可是,如同我在昭和五十二年发表的《过分孤独的怪人——新·江户川乱步论》中所剖析的,这三个人有共通之处,在于“拄着悲哀的拐杖,跌跌撞撞地坚持追求美的旅程”,内心始终痛苦这一点是相同的。
接着,我更在五十九年的东京创元社版“日本侦探小说全集”中撰写《乱步变幻》这篇解题,感觉已悉数谈完乱步。尽管已没什么可写的了,但我会接下这套丛书[1]的委托,是认为在乱步著作中占据了特殊地位的《孤岛之鬼》及《盲兽》,还能够更深入地挖掘一番。
事实上,唯独这两部作品直到最后都没收入乱步的少年作品系列。这也是当然的,必须让前者的同性之爱、后者彻底的残虐之美,尽可能远离健康正常的少年。若非如此,极可能使少年读者和打幼儿园起就沉溺在这些小说中的我一样,长成为一个灵魂畸形的异形人。
我苦笑着盘点着这些事,还为《盲兽》末尾提到的“触觉艺术论”,特地前往位于涩谷松涛的“手视美术馆”TOM采访。
不过,第一次看到记载这套丛书全貌的手册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产生了双重错觉。“论述推动日本”这个总标题,当然自打接到委托时就知道,但我做梦也没想到是以“刊行词”中叙述的意图为编纂目标。乱步并非俗称的伟人,也非所谓的言论家,他只是个“悲哀的人”。
当然,选出一百名近代言论家,重新评估、肯定每个人真正的价值,是意义非凡的事。不,一百名毕竟不够,我甚至能当场再想出五十名左右。然而相对地,其中独有一人不适合这个标题,那就是江户川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