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说一句话,动也不动的又过了几分钟,忽而门外面脚步声响了。再拼命的吸了她一口,我就把两手放开,她也马上立起身来很自在的对我说:
“您好好的保养吧,我明儿再来瞧你。”
等看护生走到我床面前送药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出房门,走在回廊上了。
自从这一回之后,我便觉得病院里的时刻,分外的悠长,分外的单调。第二天等了她一天,然而她终于不来,直到吃完晚饭以后,看见寒冷的月光,照到清淡的回廊上来了,我才闷闷的上床去睡觉。
这一种等待她来的心思,大约只有热心的宗教狂者,盼望基督再临的那一种热望,可以略比得上,我自从她来过后的那几日的情意,简直没有法子能够形容出来。但是残酷的这谢月英,我这样热望着的这谢月英,自从那一天去后。竟绝迹的不来了。一边我的病体,自从她来了一次之后,竟恢复得很快,热退后不上几天,就能够吃两小碗的干饭,并且可以走下楼来散步了。
医生许我出院的那一天早晨,北风刮得很紧,我等不到十点钟的会计课的出院许可单来,就把行李等件包好,坐在回廊上守候。挨一刻如一年的过了四五十分钟,托看护生上会计课去催了好几次,等出院许可单来了,我就和出狱的罪囚一样,三脚两步的走出了圣保罗医院的门。坐人力车到大新旅馆门口的时候,我像同一个女人约定密会的情人赶赴会所去的样子,胸腔里心脏跳跃得厉害,开进了那所四十八号房,一股密闭得很久的房间里的闷气,迎面的扑上我的鼻来,茶房进来替我扫地收拾的中间,我心里虽则很急,但口上却吞吞吐吐的问他,“后面的谢月英她们起来了没有?”他听了我的问话,地也不扫了,把屈了的腰伸了一伸,仰起来对我说:
“王先生,你大约还没有晓得吧?这几天因为谢月英和陈莲奎吵嘴的原因,她们天天总要闹到天明才睡觉,这时候大约她们睡得正热火哩!”
我又问他,她们为什么要吵嘴。他歪了一歪嘴,闭了一只眼睛,作了一副滑稽的形容对我说:
“为什么呢?总之是为了这一点!”
说着,他又以左手的大指和二指捏了一个圈给我看。依他说来,似乎是为了那小白脸的陈君。陈君本来是捧谢月英的,但是现在不晓怎么的风向一转,却捧起陈莲奎来了。前几天,陈君为陈莲奎从汉口去定了一件绣袍来,这就是她们吵嘴的近因。听他的口气,似乎这几天谢月英的颜色不好,老在对人说要回北京去,要回北京去。可是合同的期限还没有满,所以又走不脱身。听了这一番话,我才明白了前几天她上病院里来的时候的脸色,并且又了解了她所以自那一天后,不再来看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