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的老板,一见我去,就很亲热的对我拱了拱手,先贺了我的新年,随后问我说:
“您老还住在公署里么?何以脸色这样的不好,敢不又病了么?”
我听他这一问,就知道他并不晓得我和月英的事情,他仿佛还当我是没有离开过A地的样子。我就也装着若无其事的面貌问他说:
“住在这儿的几个女戏子怎么样了?”
“啊啊,她们啊,她们去年年底就走了,大约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吧?”
“是三四天以前来的。”
“她在这儿住了一夜么?”
“嗳,住了一夜。”
“行李是谁送去的?”
“是我送去的。”
“您且到房里去看看吧,太太还有信写在那里。”
我听了这一句话,就又和被魔术封锁住的人仍旧被解放时的情形一样,一直的就跑上里进的房里去。命茶房开进房门去一看,她的几只衣箱,果真全都拿走了,剩下来的只是我的一只皮箱,一只书橱,和几张洋画及一叠画架。在我的箱子盖上,她又留了一张字迹很粗很大的信在那里:
介成:我走的时候,本教你不要追的,你何以又会追上上海去的呢?我想你的身体不好,和你住在一道,你将来一定会因我而死。我觉得近来你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所以才决定和你分开,你也何苦呢?
我把我的东西全拿去了,省得你再看见了心里难受。你的物事我一点儿也不拿,只拿了一张你为我画而没有画好的相去。
介成,我这一回上什么地方去是不一定的,请你再也不要来追我。
我和他谈了几句闲天,顺便就问了他那一位小白脸陈君的住址,他忽而惊异似的问我说:
“送上了什么地方?”
“她是去搭上水船的。”
啊啊,到此我才晓得她是上A地去的,大约一定是仍复去寻那个小白脸的陈去了吧。我一边在这里的想着,一边也起了一种恶意,想赶上A地去当了那小白脸的面再去辱骂她一场。
先问了问茶房,他说今天是有上水船的,我就不等第二句话,叫他开了账来,为我打叠行李,马上赶出城去。
船到A地的那天午后,天忽而下起微雪来了。北风异常的紧,A城的街市也特别的萧条。我坐车先到了省署前的大旅馆去住下,然后就冒雪坐车上大新旅馆去。
再见吧,你要保重你自己的身体。
月英
“啊啊,她的别我而去,原来是为了我的身体不强!”
我这样的一想,一种羞愤之情,和懊恼之感,同时冲上了心头。但回头一想,觉得同她这样的别去,终是不甘心的,所以马上就又决定了再去追寻的心思。我想无论如何总要寻她着来再和她见一面谈一谈。我收拾了一收拾行李,就叫茶房来问说:
“太太是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