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这画家是我认识的。”
我听了也觉得奇怪起来,就问他是在美国认识的呢?还是在欧洲认识的?因为我这位美国朋友,从前也曾到过欧洲的。他很喜欢的笑着说:
“也不是在美国,也不是在欧洲,是在这儿遇见的。”
我倒愈加被他弄昏了,所以要他说说明白。他就张着嘴笑着说:
“这是我们医院里的一位患者。三四年前,他生了心脏病,昏倒在雪窠里,后来被人送到了我们的医院里来。他在医院里住了五个多月,因为我是每礼拜到医院里去传道的,所以后来也和他认识了。我看他仿佛老是愁眉不展,忧郁很深的样
“您老还不知道么?他在元旦那一天吐狂血死了。咳,这一位陈先生,真可惜,年纪还很轻哩!”
我突然听了这一句话,心口里忽而凉了一凉,一腔紧张着的嫉妒和怨愤,也忽而松了一松,结果几礼拜来的疲劳和不节制,就从潜隐处爬了出来,征服了我的身体。勉强踉跄走出了旅馆门,我自己也意识到了我的肉体的衰竭和心脏的急震。在微雪里叫了一乘黄包车,叫他把我拉上圣保罗病院去的中间,我觉得我的眼睛黑了。
仰躺在车上,我只微微觉得有一股冷气,从脚尖渐渐直逼上了心头。我觉得危险,想叫一声又叫不出口来,舌头也硬结住了。我想动一动,然而肢体也不听我的命令。忽儿我觉得脑门上又飞来了一块很重很大的黑块,以后的事情,我就不晓得了。
后叙
五六年前头,我在A地的一个专门学校里教书。这风气未开的A城里,闲来可以和他们谈谈天的,实在没有几个人。
在同一个学校里教英文的一位美国宣教师,似乎也在感到这一种苦痛,所以我在A城住不上两个月,他就和我变成了很好的朋友。
秋季始业后将近三个月的一天晴朗的午后,我在一间朝南的住房里煮咖啡吃,忽而他也闯了进来。他和我喝喝咖啡,谈谈闲天,不知不觉竟坐了一个多钟头。门房把新到的我的许多外国杂志送进来了,我就送了几份给他,教他拆开来看,同时我自家也拿起了一份英国印行的关系文学艺术的月刊,将封面拆了,打开来读。
翻了几页,我忽而看见了一个批评本年巴黎沙隆画展的文章,中间有一段,是为一个入选的中国留学生的画名《失去的女人》捧场的,此画的作者,不晓是哪几个中国字,但外国名字是C.C.Wang。我看了几行,就指给我的那位美国朋友看,并且对他说:
“我们中国留学生的画,居然也在巴黎的沙隆画展里入选了。”
他看见了那个名字,忽而吊起了眼睛想了一想,仿佛是在追想什么似的。想了两三分钟,他又忽而用手拍了一拍桌子,对我叫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