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的负罪感进一步妨碍了我的记忆,让我将刨根问底一再推迟。我总在想,总有一天,当我成长到足够优秀时,我会拿上一个专门的本子,坐到妈妈身边,请她为我一五一十地从头讲起,唯其如此才有可能绘制出具有完备意义和体系的家族系谱图,记载每一位弟兄甥侄的准确信息,由此产生像样的书籍。至于此种记忆的必要性,我从未产生过怀疑。
但我既没有询问,也没有记忆过,尽管我自认还有那么一点点学习东西的灵气和不坏的文字记忆。拼图终究未能拼凑成功,记忆中只剩下顺口溜一样的“萨尼娅、索尼娅、苏尼娅”,为数不多的来路不明的照片,缺乏载体的流动历史,以及陌生人的熟悉面孔。
这让我想起了在我家达洽[8]收藏的那副麻将牌。那栋小屋只有一间小卧室,一个小厨房,一方凉台,一片生长着几棵倔强的苹果树的沼泽地。它坐落于莫斯科郊外的萨尔特科夫卡镇,数十年间,家里的一应过时之物都会被搬运至此,开启自己的第二次生命。这栋小屋几乎从来没有往外扔过一样东西,那些老旧的物件渐次填充了世界,并赋予其均质性。收纳、承载旧物的老家具在年复一年的繁重劳作中日渐衰老。仓库里堆积着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的墨水盒,五斗柜里叠放着足有一百岁的睡袍,镜子后面的搁架上有个麻布口袋,那副麻将就装在口袋里。它曾经令我着迷了好多年,每年暑假我都渴望能够窥破其奥秘,让它造福于家人,但始终未能如愿。
据说,这副麻将是太姥姥从国外带回来的,这个“国外”一直被我想当然地理解成日本,因为家里还有两身旧到发轻的和服,一大一小,小的那身是给我的。那副麻将由很多的深褐色骨牌组成,每张上面都写着天书般神秘的方块字,完全无法对其分门别类。门类似乎太多,而相近元素却少得令人发慌,我又总担心日子久了,骨牌会少几张,这令我彻底抓狂。显而易见,这里头自有其体系,但同样显而易见的是,我不可能破解这一体系,甚至无法以其为基础,另行设计更为简易的体系。我甚至不敢把骨牌装在衣袋里带走,生怕弄丢一张,全体作废。
当我试着认真回忆时,突然发现,我一无所有。那些阅读老照片的夜晚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日期,信息,甚至连最基本的亲缘关系——诸如谁是谁的兄弟,谁是谁的外甥——都没有留下。那个制服上镶着金色纽扣的大耳朵男孩,跟那个身穿呢子军装的大耳朵男人显然是同一个人,但他是我的什么人呢?我模糊地记得,他好像叫格里戈里,但这同样无法提供任何线索。构成那个亲缘世界、提供城际温暖的人们,死的死,散的散,阴阳相隔,天各一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