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具备超越时间因素的求知欲,其对于信息的需求或许只有无限的图像库才能满足,里面像贮藏室一样堆积了一切——我们每一个人的每一分钟。假使这一令人咂舌的档案真的能够汇总备用,那它大概跟眼下在网络的无形口袋中保存并不断累积的图片库相差无几,只需点击鼠标便可调动出来。
照片首先关注到的是变化,周而复始的成长、兴盛、衰落、消亡。我见过好几个这样的摄影项目,耗时数十载才得以完成。它们经常在朋友圈刷屏,引发感动、忧伤以及某种幸灾乐祸的猎奇心,年轻健康的人们饶有兴致地看着离自己似乎无限遥远的东西。比如,最初是一位日本青年男子跟自己襁褓中的儿子的合影,继而时间流逝,孩子一岁、四岁、十二岁、二十岁,通过照片的迅速切换,我们亲眼见证其中一个怎样像气球一样逐渐被生命充满,而另一个怎样逐渐泄气,枯萎,黯淡。再比如一对澳大利亚的(好像是)姐妹,只相差一岁,四十年间每年都在同一房间的同一位置合影,每一张新照片都愈发清晰地显露出衰老、失望乃至死亡迫近的信号。在这一意义上,艺术所从事的是截然相反的东西:任何成功的文本库都是关于成长的大事记,并不与第一条皱纹或者黄褐斑的出现完全吻合。照片则一丝不苟:它确定无疑,所有这些很快就将不复存在,因而尽可能地以自己的方式保存一切。
我所说的是特殊种类的照片,由于并非偶然的巧合,它恰恰是最大众化的,既包括职业记者拍摄的照片,也包括业余爱好者的手机照,还有居于二者中间的各种层次和水准的其他照片。其共同点在于,无论摄像者还是观众都贸然相信,拍摄的成果带有文件性质,作为对现实情况毫无渲染夸张的客观见证:玫瑰就是玫瑰,仓库就是仓库。至于那些为了个人理解而对可见世界进行扭曲重构的艺术照,吸引我的只有那些作者疏忽大意之处,即现实露出马脚,让人抓住小辫子的地方——比如狂欢节丝绸盛装下的难看鞋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纪实摄影未免过于野心勃勃。看见并保存一切存在或曾经存在之物,或许只有“祂”能够胜任,正如喷泉楼大门上的铭文所说:“Deusconservatomnia”[3]。不过,给时间刮皮的技术十分勤勉,其可视化仓库中的居所也的确有很多。
***
在镜头的能力中有很多足以引发恐慌的东西。比如说,镜头第一次使得人、动物或者东西能够被当成整体或单位文本引用,从现实中摘下“能指”的便帽,而完全忽略“所指”。它第一次在人与其图像之间画上等号,只要图像再多些。
一个或两个世纪以前,肖像画是最为详